每一刻,都有一个真实事件的发生,每一个微小的个体组成了呈现百态的大集体,我听见,记录,用自己的感知描绘生活百态,百姓喜乐。
《一》
“刘家奶奶好几天没来了,该不会殁掉了吧?”上班的闲暇我给同事这样说。
“殁了也好,活着也是受罪,一大帮儿子没人管,真是车多了翻掉里,儿子多了耽过里,”她手里攥着一把陈皮,幽幽的说道。
“就是,活了一辈子尽剩冤枉了,”我附和着。回头时看到她头戴一个深蓝色的布帽子将头探进药房门口,颤巍巍的叫了一声“姐儿,我又来了。”
她八十多岁了,皱巴巴的脸仿佛多少年没浇过水的盐碱地,眼窝里挂着眼屎,脸色看上去黑霉黑霉,是那种多年不见阳光的幽暗。身上穿着一件碎花棉袄,脏兮兮的看不清本来的颜色。腿上的深色裤子短的露出了脚踝,廉价的球鞋上沾染了许多的灰尘,水渍。她手里提着一个布包,摸索了半天掏出一包油炸大豆,几块糕点说:“姐儿,我给你买了几个大豆,你肚子饿了吃啊。”
“你带东西干嘛,我又没功夫吃。”我埋怨了两句,还是接在手里。她总是这样,每次来都或多或少的带点什么,有时时几个馍馍,有时是一把大豆,有时是两罐杏仁露,不让她带,她总觉得心不安。
“你今天哪不舒服了”?我大声的问她。很多时候,她总是自说自话,耳朵也不好使了。
“头晕着,恶心着,饭也吃不下,走了一早上,公交车不拉,乏着。”
“你的儿子来,儿子们各个都开车。”
“儿子划不来拉我,不拉。”
她有三四个儿子,很少见他们带她来看病,偶尔来一次也总说老太太出去老说他们的不是,让他们在村里颜面尽失,叫她去家里也不去。而老太太却说儿子们谁都不管她,双方各执一词,我们听了只能笑笑。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况且我们是外人,不知道状况,怎好妄加评论?
她的一个儿子,经常会带不同的女人来看病,每次都笑脸相迎。也带自己成年的女儿来,却很少带老太太来。
“姐儿,你们的房子里舒坦着,我有心坐几天,这么舒坦的房子里坐着我的病也就好了。”
“那你的房子没舒坦着吗?”
“我的那个破房子舒坦啥呀,一个黑洞洞,没有天气儿(阳光)炕也不热。”
“你去你儿子家,住他们的楼房去啊。”
“楼房不是给我住的,干净死俩,我坐不哈。”
“我的那个大树底下的破房子,一点儿都不热,天气儿(阳光)也没有,电也没有。”
“电呢,去哪了,你儿子没给你接吗?”我望了望她发霉的脸问她。她的脸像是终年化不开雾霾的天空,一片灰蒙。
“我黑来(昨天晚上)梦见爷儿了,他说让我去看病,吃个药,后来他就化成一缕白烟上天了。”
她说的爷儿是她的老伴,几年前去世了,生前两人并无多少深厚的感情。老爷子生前风流,有过多少女人恐怕自己也数不清。老太太就算知情,也拿他没辄,最多是不给他饭吃,但这怎会难的住有无数女人的他?而他给她的惩罚却是不进她的门,不上她的炕。或许,她如今这些满腹的幽怨是从年轻时累积下来的,久而久之就像长在心里的一个瘤,不定期的散发着毒素,一开口就是抱怨,儿子们也因此而冷落她。
“那你没让他叫你一起去吗?”
“他才不叫我,他有他的连手(情人)。”
一句话逗的我们哈哈大笑,真是一辈子的怨偶,都说少来夫妻老来伴,我无法想象老爷子在世时的那些最后的时光,他们有没有对这一生的恩怨做过总结,有没有对彼此温柔相待过。
闲扯几句,我打发她去找医生开药,隔着一间房和嘈杂的人声,我依然听见她诉苦的声音。她的一生,全部被苦涩填满。八十年的人生苦旅,她究竟没有找到令她高兴的事吗?
再来的时候,手里拿着处方,“医生说的感冒了开给了个汤药,吃上就好里说,我想打个吊针,他不打给。”
“嗯,那就好,去了吃上就好了,你老了,打吊针心脏受不了,”我大声的解释着。
她颤巍巍的撩起衣襟,从里面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塑料袋,双手颤抖着打开,取出一卷用白色餐巾纸包裹着的钱,有整有零,取出一张给我说“这些钱是共产党给的,那天买来了米,面,大煤。共产党实话好啊,还给了五百块钱。”说到这里,她霉黑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满脸的皱纹便把嘴巴包裹了。
同事把抓好的中药递给她,并详细交待了注意事项,要自己放的药引子。她接过去说:“你们是我实话拉家的姐儿,我药吃完了再把你们看来。”
“早你去了吃了就好了,再不来,我们再把你不想见。”说心里话,可能没有一家医院或者医生祈盼下次再来,都希望每一个患者尽早的摆脱疾病的折磨,在有生的年月里享受能吃能喝,能蹦能跳的美好时光。
她抬起袖口擦了一下溢出眼角的泪水,嘴里念叨着什么出去了,我知道她过几天还会再来,在对生的极度厌恶和极度渴望的双层矛盾中,她艰难的挣扎着,生活着。或许,此刻唯一让她惦记的就是这病什么时候好,但下一刻心里琢磨的一定是她不好的时候,她的儿子们或许正在亮堂堂,暖洋洋的楼房里吃肉,喝酒,过着神仙般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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