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刚刚接任武林盟主,还有很多繁琐的事务,秦云飞暂时回了连云城,孤月也跟着石清朗一起走了,只剩下简言陪着洛怜在伽蓝寺。
洛怜站在园中,伽蓝寺仅有的两棵樱花树都死了,凄凉得很。
樱花已经不开多时,自从假婴莲回了百鬼花谷,洛怜就没有一天快乐过,樱花也跟着谢了。
帝释天把他贬入凡间的时候,也是一时气急,想着他在阿修罗族当公主娇生惯养,肯定不能忍受做一只小小的花灵。
谁知舍脂是乐得其所,和洛安再续前缘,喜结连理,把帝释天气得半死。
过了这么多年,天帝也该放下我了吧。
洛怜握住左手腕上的玉镯,双手轻放在胸口上,闭上双眼,聆听伽蓝寺的钟声。
寺庙总要比外面安静些,就算香客络绎不绝,也不能泯灭它的禅静。
天道,人道,阿修罗道,同属六道,都不脱因果,不超生死。
洛怜在树下长叹,身后跟来一名僧人,竟然是法觉。
“既然沉痛,施主又何必执着?”
这是洛怜第一次见到法觉,之前只听简言云飞提起过,却并未见到真人。
不过是个普通的僧人,可是洛怜本能地排斥他。
“法师不在佛堂念经,来过问我这个俗世之人做什么?”
法觉微微一笑,眼里是说不出的意味。洛怜知道简言极为尊敬这个师傅,还以为他是个慈祥的老和尚,没想到他还有这样世俗的笑容,哪里有不闻红尘的气质?
对话终于还是没有进行下去,洛怜扔下法觉独自回房。
今日是佛七盛会第一天,伽蓝寺的客房都住满了八方来的居士。
来者多是老人,多是妇女,年轻人很少,居士们见面都很恭敬地说:师兄,阿弥陀佛。
居士对僧宝极为恭敬,如待生身父母。
第二天天还没亮,居士和庙里的师父一起做早课。
简言把洛怜也叫上一起。洛怜还没有睡醒,被简言扰乱美梦很是不满。他心想如果是起床气超重的洛风,肯定直接给你一掌。虽然睡眼惺忪,不过看简言无比耐心地给他穿衣服,洛怜勉为其难地起床了。
简言不知从哪里找了一件海青,稀里糊涂地就给他套上了,简言也穿了一件,不过是旧的。
简言好像对佛七很感兴趣,一大早就拖着拽着他去了大雄宝殿。
简言说:“我现在终于可以放下那些包袱,轻轻松松心无杂念地打一次佛七,受七天八关斋戒,精进念佛,做一回出家人。”
洛怜不乐意了:“你要做出家人干嘛叫上我?为何不直接剃了头发遁入空门?我就不信我在你身边你真的能清净。”
简言当然说不过他,只能无奈地笑笑,不过洛怜抱怨归抱怨,还是跟着他一起做早课去了。
洛怜从来没有这么早起来过,看殿里的蒲团前面都站满了人,这些大妈精神可真好,大清早地就在诵经。
所有人进了这里都必须穿海青,不管你是高官贵族,还是乡野村夫,到了这里都是一样的人,众生平等,佛不分男女,所有男女都称其为师兄。
有一种很隐秘微妙的线索把这些人联系在一起,就是那尊梵天佛像。
寺院的早课就是诵经最后回向,每个寺院略有不同,不过大多是《佛说阿弥陀经》和《楞严经》,外加大悲咒和药师咒等,每人手中都有课本,是伽蓝寺专门为打佛七的居士们准备的。
所有的经文都是用唱的,当家师父敲法器,其他僧人领唱。
“佛在经中说,末法将尽、法将灭时,《楞严经》最先灭;因为《楞严经》是众魔的克星,破魔的*宝,若有本经住世,则正法得住持世间,佛弟子修行有所依持,邪魔即不能得逞。然而本经若灭,魔则无有能制者。佛弟子要趁此经典尚在之良机,于菩提道深种善根因缘,速修无上。”
古人曾云:“自从一读楞严后,不看人间糟粕书!”
师父们不用课本,却比拿了课本的人语速还快,刚开始大家看着经文还能勉强跟上,到了后来速度越来越快,洛怜完全跟不上,他偷瞄了周围,发现其实有很多人都在犯迷糊,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念得什么,不过反正都是梵文,怎么念都听不出来是错的,怪不得不信佛的人一听说佛就只联想到和尚念经的情景。
再看简言,居然没有用课本,全神贯注,嘴里默唱经文,居然一字不漏,和师父们的语速相同。
洛怜吃惊道,难道他早就准备好出家的?怎么会念得这么顺?
早课一共半个多时辰,但洛怜觉得像过了半天,主要是那些经文听得云里雾里的,没有几句跟得上,只有大悲咒还能勉强和上几句。
“言哥哥,你要出家吗?”
“怎么这么说?”简言被洛怜突然的问题搞得莫名其妙。
“我看你跟那些和尚没两样,快升天了。你赶紧出家算了,还可以当个俏和尚。呵呵……”洛怜想象了一下简言光头的样子,肯定很滑稽,不过简言就算没有头发也一定很好看,说不定还能招徕些年轻姑娘,做个花和尚。
“怜儿,不可胡语,对僧宝不敬会遭业果的。”
洛怜突然停止了笑声,莫名地安静下来。
“业果?我造的业还不够我下地狱么?”如今我双手都是鲜血,就算我不如凡人那般短命,走到今天也是自食其果了。
自从洛风死后,洛怜便是这样阴晴不定。情绪反复,一会儿嬉笑,一会儿嗔怒,一会儿悲伤,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有时候洛怜笑得绚烂,可简言宁愿他不笑,宁愿他在这个时候抱着他大哭一场。洛怜的笑,总是比眼泪还悲伤。
“怜儿,只要一心向善,诚心忏悔,一定可以转运的。”
“转运?呵,”洛怜自嘲地笑道,“如果真的可以转运,我也只有等无数个来生了,累世千年的因果加起来,还不够我受的?一个人的命在他出生的时候就注定了,生为人,生为阿修罗,佛为每个人都写了一本书,过一天,翻一页,活一刻,掠一行。不过掐指一算,就知你的业障福报,你这一生就注定了。”
“何必这么悲观?既然你信因果,就该知道,从你出生那一刻,你就可以积善缘,种善因,曾经的恶果虽然不会湮灭,却可以因福报抵消,来世,又是新的开始。”
“来世?呵,”洛怜满是不屑的笑容,“言哥哥,你知道我是阿修罗,那你也该知道阿修罗虽然是天龙八部之一,虽然也是佛弟子,可最后大多数还是堕入了地狱。因为阿修罗永远都不可能修成佛,我们信佛,却不愿意学佛。我们丢不下七情六欲,我们贪恋世间的荣华,我们放不下执着。阿修罗尊佛敬佛,信佛护佛,却业障深重。”
“生老病死,爱恨别离,所求不得,五蕴积盛。既然六道众生这么苦,堕入地狱不也是超脱生死的方法?你看这庙中所谓的居士,加上那些遁入空门的僧人,最后有几人能往生极乐?再看看那高高在上的帝释天,他拥有无上的地位,无上的荣华,还有无数的女人,可他也不是佛。”
“我舍脂,不求了道,不求往生,就只想在这世上随心所欲走一遭,若碰巧能和爱的人一起,那是我赚了,如果永远没遇到那个人,我也不强求,得之是我幸,不得是我命。
既然老天让洛安出现在我生命里,我就不会放他走,他烧成灰都是我的。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我哭过,笑过,疲惫过,伤心过,可是从来没有后悔过。
只是怀疑我爱的也许不是洛安这个人,而是辗转千年远渡弱水的我自己,说到底,我还是更爱自己,我只是可惜,可惜我到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越是想潇洒,越是拖沓,越是想放下,越是执着。”
“我心已成魔,而我的尘心,你不知,佛知。”
洛怜自言自语了很久,简言都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明明知道他说的是错的,怎么没能反驳?最终也只有看洛怜一把扒下身上的海青回去睡觉了,简言呆呆地现在枯槁的樱花树下,忘了接下来要去哪儿。
“胜言,怎么还在这里站着?马上要受八关斋戒了。”
法觉正要去大殿为居士们授戒,却看到简言还在院子里发呆。之前还奇怪洛怜怎么也会跟来上早课,看这情形,估计简言是被扔下了。
简言若有所失地对法觉说:“师父,弟子惭愧,洛怜说得对,只要他在我身边,我根本不可能静下心,就算受了八关斋戒,弟子一样不会心静,与其事后来舍戒,不如现在不受戒。”
简言现在的心完全都乱了,哪里静下心来念佛?
“罢了,把你的心情定下来再说吧。没有人会勉强你,记住,不用太纠结自己为什么静不下心,念佛便是,佛会告知你,如果实在不能安定,就放下经书吧。
如果一直为自己不能心静而烦闷,那也是执着。佛教你放下执着,不是让你越来越执着。为师也是凡人,就算戒律守得再好也会有有尘心,当你说‘我想怎如何’的时候就是贪欲,说‘我认为如何’的时候就是执念,说‘你最好如何’的时候,就算你是极力委婉的语气,那也是嗔心。
所以,慈悲就好,不必纠结能做到慈悲就是修行了。”
“是,师父,谢师父开示。”
看来想要把这一切了结,还需要时间吧。
法觉看着简言离去的方向,微微一笑,摇摇头,转身走入了念经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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