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在清理柜子，弯腰撅屁股的，一趟一趟从柜门中腾挪，五颜六色的包袱被撂在床上，一一摊开。终于，压在箱底的，只有薄薄一层淡青色纱巾裹着的，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露了出来。
那是一件年代久远的的确良白衬衣，口袋上隐隐地还有一块淡淡的黄渍。刚展开，母亲就眼尖地瞧见了那污点，一皱眉，赶紧用手使劲地弹了弹，没有变化，又搓了搓，依然没有变化。细瞧了，原是年代久远留下的渍印，还有些小遗憾的自言自语起来:“想当初这可是上海货。不知被多少人羡慕，没舍得咋穿，今个倒成了鸡肋，唉！”随着一声叹息，母亲随手拎起来扔了一下，又后悔似的，很快拽回怀里。似乎……
也许收拾累了，母亲停下手，随意地拢了一把挡眼的碎发，翘起一条腿坐在床沿边上，竟仔细地端详起这件衣服。不时地用已经粗糙的大手，一遍遍轻轻地抚摸在领子的褶皱处，出着神儿，迷离的眼光里飘着往昔的岁月……
七几年呢？还是一叽叽喳喳的小媳妇呢！住二郎庙，一个过渡的脱单荟萃的大杂院里。
那是一个做饭的傍晚。父亲说，小组的女工——英子要随老公去上海探亲，羡慕之余，母亲的心思就活了。英子有一件带着绣花的白衬衣，是她在上海的婆婆给买的，一穿上身就被母亲看上了，那叫一个羡慕，老想着自己啥时候也能有一件穿穿，该多美呀。
那时候，家家的衣服，几乎都是自己买布动手做，虽然样式花色也不错，可是哪能跟正规服装厂的比呢？人家做的就是好，穿着也格外得劲儿。更何况是上海制造？那可是时髦的代言，自己还是老师呢，要是能买一件上海制造的衬衣，在工作单位拽拽，想想都美得不要不要的。
钱呢？母亲叹了口气，看看小半袋黄面和一堆红薯，除去基本的生活费，家里总共存款不过三十来块。买一件衬衣咋也得花十来块吧，到年底孝敬老人的钱还得花一笔，咋不得二十。马上冬天了，除了煤球还得添个暖水袋呢，哪有闲钱呢？郁闷不已的母亲皱着眉，连拿着搅面汤的碗筷都心烦的使劲，整得小屋叮叮当当地响。
父亲倒是不在意，趁着做饭的功夫，弯着腰在床边，从裤兜里掏呀掏，一堆的人民币，一张张仔细地点，一共十二块二。整好了，往母亲的身边一站，捏着票子的手伸到母亲的眼皮底下，“这是刚发的季度奖，叫英子捎一件布衫，机会难得。”
惊喜异常的母亲，半天没反应过来，机械地接过钱，一愣神后二话也不说，一溜烟，急慌慌赶去同住一个杂院的英子家，生怕英子走了。
当时母亲的心里是甜蜜的，嘴角早已不自觉弯成了月牙，这老实疙瘩，到是有心。母亲记得，当时脸都红了。想着自己做饭都没什么心思，一直纠结的只想着上海制造，没成想，还真是意外之喜。
衣服很快从上海捎过来，母亲特别的喜欢，大小合适不说， 精细的绣花再加上领子的褶皱处理，显得格外秀气文雅。母亲是教师，人很漂亮，一穿出去，整个学校都惊羡不已。走到哪都有人立刻围上来，争相打听哪买的，谁给捎的，咋就恁好看呢。这让母亲容光焕发，得意又高兴，风光了好几日。最终，竟然舍不得穿了，仔细收了，要等重要的场合再穿。
那年代，上海货，别说是衬衣了，哪怕是一双布鞋，甚至大白兔奶糖，只要是上海制造，都是让人艳羡不已的……但并不是人人捎回来的东西都是逞心如意的。只有眼光不错的，才能从上海带回时髦的东西。而且能去上海的机会本来就很少，所以一件白衬衣，母亲敝帚自珍，洗净，熨烫，收的格外仔细，用青纱巾包住。
记忆里，这衣衫沾满了喜气。小姑子结婚当福娘，自己外甥女满月酒，同事结婚吃喜酒，参加区教学大赛，出席市六一优秀辅导员颁奖典礼……
母亲慢慢地起身，弯下腰又仔细地叠好，郑重地收进了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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