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终被说服去学绘画,并非因为她不爱。她画漫画,用极其简单的线条。灵感降临、无事可干、上课走神之际,她会在书本上,课桌上,管它什么材质,她都习惯性将它们填满。这是私人趣味,满目皆是草稿,没什么宏大的创作,有人无意间看见会夸她画得妙,仅此而已。
那一次会考后,班主任终于找她爸谈了,几次成绩都不理想,得让你孩子学艺术,不然大学都考不上。
带着这份忧心忡忡,她爸开始劝她走读艺术。她并不因自己的爱好能予以金钱的支持而感到喜悦,她面临一潭深渊,在接下来一段时间,她要利用这个形影不离的“密友”去达成考大学的目的。
进了艺术班,她开始过着每天上夜课的生活,结束白天的常规课程,晚上开始画画。她第一次用水彩作画,书本上静静躺着颗黄芽白,老师说先尽管画就是。她端详了一会儿,开始用中黄和草绿调色,完成大半后被巡回的老师看见:“你学过画画?”“没有。” “你的色感真是棒。”老师轻叹了一声。
她顺理成章进了A班,和有绘画经验和往年考取美院失败的复读生在一起,在那个逼仄满是铅尘的画室里,她完成了上百张如出一辙的画,无非是水果蔬菜、形态各异的几何体、轮廓粗犷的陌生人。
直到艺术校长开始推行“默画法”,为此还聚集所有艺术生开了一个隆重的会议。那是个矮个、普通话不标准的中年男人,在讲台重复着“我虽然不会画但我懂理论。”“把这些东西都印在脑子里,考试时就像公式一样拿出来套用,包你能考高分。”随后得意地给大家发一张张“标本画”。
“他是个商人。”坐在身边的S低语了一句,随即转头看她,“不是吗?”
她就是这样认识S的。
往后一段时间,她照着“标本画”重复临摹,一张“跳舞”的速写临摹了上百次,直到有了肌肉记忆,她闭着眼也能够画出来。
她慢慢,慢慢地变成一条深海的游鱼,耳边沙沙的落笔声如海浪一样把她推向鱼群,不用思考,她也能随浪潮游走。
S从不遵循艺术班的法则,据说她进A班是因为天赋异禀。她撕碎了所有“标本画”,第一次默写考试,她的创作在众多一模一样的画中脱颖而出,用自己的方式诠释了如何获得A+。几次以后,S被请去校长办公室狠狠骂了一顿:你当艺考是玩耍?你知道你的行为有多危险!
“跟着学校走,迟早要完蛋。”S喝完一罐可乐,一脚踩扁了易拉罐。
“考不上大学,也要完蛋。”她打趣地看着S。
“我不会在这耗着,毕业以后我就要出国。”
“你妈帮你找好了路子?”
“有个人会帮助我。” S偏过头,眼里有光,“毕业后我要去意大利学画画,你知道的,我天生就是这块料,我必须出国学画画。”
S说的那个人,是一个50多岁的私企老板,愿意支付她学习上的所有费用,前提是要S做他的情人。因为双方时间有限,他们每周只能见两次,基本在周末。像普通情侣那般,吃饭,散步,开车去郊游,在无人的公园石凳上接吻。
“接吻让我恶心。”S无奈耸耸肩,“不过想想他支付的费用,一切都还划算。”
与此同时,“默画法”让她游刃有余地通过了省考,眼下还有漫长的艺考,不同的大学,花样百出的试题,拼的是硬实力,“套公式”再也行不通。
大部分艺术生减少了文化课,把更多的时间投入在画室中。她也不例外,她提起笔,想要勾勒人物的形象,却不知从何下手。明暗交接的微妙色泽,层层叠叠的色彩变化,她无论如何也调不出来了。她凛然,那些以往呼之欲出的产物,一旦拘上了形式,就变了味,失了魄,她无法再洒脱地绘画,仅过了半年,她从A班掉到了D班,很少再见到S。
她越来越渴睡,尽自己所能在一切地方做梦。有时候是趴在画室的椅背上,有时候是公交车上。梦里是铺天盖地的混沌色彩,把她、S、所有同学深深包裹住,那是在各种目的和条条框框中混合而成的色彩,让人觉得陌生,有距离感。它干燥,生硬,无法触及更真切的东西,因此也无法探究它的美。你热爱画画吗?有个疑问从天而降。如果是,那这一切为什么那么没有吸引力。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