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因为工作关系,我经常会经历别人的起落浮沉,也看到过太多太多人的升迁除废、流转进退。
每到这样的时刻,几家欢喜几家愁的景象,便无声无息地上演着。
一朝提任,半生奋斗的苍凉,便有了深切的慰藉,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开疆拓土的壮志豪情。脸上的欣喜和心上的舒展,都在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和身边的人:我成功了。
当年,四十六才中了进士的唐朝诗人孟郊,毫不掩饰也极尽夸张地描述了“登科后”的内心喜悦: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活脱脱一幅士人得志、踌躇满志的画像。
那份掩饰不住的喜悦中,决然斩断对过去艰难岁月的怀念,此刻,疏狂豪迈的内心、放荡不羁的纵马、神采飞扬的意气,这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时刻:
春风得意、满眼皆花,一切窝囊、龌龊、不堪、粗粝的过往,在春风拂面的瞬间,尽数凋零,唯有眼前的蓬勃、茁壮、鲜丽,直白简洁地表达了一切。

当然,所谓“公平都是相对的”,从“世间万物都处于对立统一状态”的这个角度看,与升迁相对的就是除废、与登科相对的自然就是落第了。
世间落第者的心情大抵一样,不一样的只怕就是“落第者张继”了。
落第后,失眠、苦闷、寥落、沮丧的心情,总是会渲染人生之悲,生而无趣。
只是,经历了一番内心的海啸、火山和地震后,张继却留下了一首诗: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这里,霜天、愁眠、寒山、夜半,看似轻飘飘的白描之景,却是怎样的悲戚、荒凉、惆怅啊。
如果张继此时此刻嚎啕大哭、幽愤不安、针砭时弊,或许就不会有“落第者张继”的名号了,这一年披红挂彩的状元,在张继这首《枫桥夜泊》面前,早已黯然失色、黯淡无光了。
张晓风《不朽的失眠》找那个写到:
“一千二百年过去了,那张长长的榜单上(就是张继挤不进去的那纸金榜)曾经出现过的状元是谁?哈!谁管他是谁?真正被记得的名字是‘落第者张继’。有人会记得那一届状元披红游街的盛景吗?不!我们只记得秋夜的客船上那个失意的人,以及他那场不朽的失眠。”
这就是艺术的力量。
这世间,唯有艺术,或者文学艺术于人不欺、于心不逆。一个人的沧桑被艺术的升华为有情人间深深地印痕。正是这些印痕,让人对于文学有了敬畏、有了感恩、有了献身。

看着别人的起落浮沉,也经历着自己的漫长等待,终于明白,人所面对的浮沉时刻,犹如一次猝然临之的疾患,它以不可抗拒的力量一丝一扣地入侵着人的身体和灵魂。
这样的时刻,人是在漫长的等待和无尽的焦虑中,无奈地看着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失,但内心的沧海桑田、高岸深谷,掀起的惊涛骇浪,岂止是一个沉重的沉默、一个惨然的微笑、一个无意的举动所能承载的。
在这个问题上,范仲淹似乎是一个看得透的人,他的通透全部集中在《岳阳楼记》的那句话里: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名;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由此,“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必将永恒地流传,且带着一丝人性的光芒,让每一个内心有着艺术信仰的人,走过艰难的浮沉时刻,完成一次精神上的自我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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