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桌的她

        我上小学的时候是在鄂西北的乡下，那时候我有一个同桌，她叫王芸，是个瘦瘦高高的女生，言语不多，样貌清秀，我至今也还记得我们一起学习的那段时光。

        她那时很是活泼，跳皮筋、踢毽子、跑步都是能手，尤其擅长唱歌，她的歌声之柔软动听是任我如何穷极脑汁也无法觅得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的。我这样说绝非有半句夸张之嫌，记得第一次听她唱歌是在一节音乐课上，老师点名让她来教大家唱歌，她就清唱了一首《星语心愿》，全班顿时亮圆了眼睛，都没想到她能唱的这般好。从那时起，她便顺理成章地当上了班上的文艺委员，这一点连平时最捣蛋调皮的几个孩子也没有异议。后来我才知道，那首歌是当时热播的一部电影主题曲。现在回想起来，我仍敢说，她唱的不见得比磁带上差。

        一次语文课上，老师出了一个命题作文——我的理想，让大家各抒己见，课后写好交上去。班上有个活泼好动的孩子第一个举了手，“我的理想是开一艘淘金船，我要把汉江河里的金子都挖到我的口袋里！”说完，全班哄堂大笑，老师直说那孩子从小就掉到钱眼里去了。轮到我的时候，我说我想成为一名李白那样的大诗人，我要用我手中陋笔写下灿烂的文章。老师直夸我有志气，是个上进的好学生。我正沾沾自喜的时候，只见她怯怯地站了起来，嗫嚅着：“我长大了想......想当东峰村的村长，我们村比较穷，我想让大家都富起来。”她的话音未落，全班便发出山呼海啸般的疯笑。我那时真是太聪明了，也跟着人群大笑起来。大家都笑她的迂，笑她傻，不知时务。这时老师点点头，示意她坐下。她落座的时候，我分明看到她埋着头，脸颊涨得绯红，两只手却也不知道该放到哪里。那是我第一次见她这般手足所措，当然也是最后一次。教室里的笑声逐渐平息，老师的嘴角却挂着微笑，随后便一板一眼地说：“我觉得王芸同学的理想值得鼓励，因为她想到的不仅是自己，还有全村的乡亲们。”顿时， 教室里又响起了排山倒海般的掌声。我忙转过头来，想送去祝福的目光，却发现她行将褪去的脸色愈加烧红了。那堂课在热烈的气氛中很快结束了，其他同学说了什么我已记不大清，唯有她的那番不算响亮的发言，却时常回响在我的耳边。

        那年夏天的一个凌晨，她家失了火。正是三伏天的时节，火势借着天气壮胆愈烧愈旺，邻居们都赶来救火，直到鸡鸣才慢慢熄灭，房子却已是面目全非了。她家一共有三间土坯房，一间堂屋，两间卧室，还有一间偏厦。整个房梁早已被烧成黑炭，青瓦哗哗啦啦地落了满地，四面的土墙早已被熏黑。几样仅有的家具：床、椅子、黑白电视、茶几、柜子……几乎一件也没留下。她的爸爸好像是外出打工去了，或是有其它事情，反正当时不在家，在我不多的印象里，似乎从未见过她爸爸。乡政府的领导可怜她们母子三人，号召大家捐款捐物，好歹把残破的家支了起来。后来县电视台转播了火灾当时的场面，我看到熊熊大火之中她妈妈一次次试图冲进去抢出些家当，她和两个邻居拼命地拉住妈妈的画面。她自始至终似乎都没有流泪，或许她连流泪的时间也没有，又或许她在暗地里却也泣不成声，此时便还要不停地安慰一边嚎啕大哭的弟弟。第二天，她像往常一样来到学校，同学们都没发现她有什么异常。又过了两天，她家失火的消息才在学校传开。

        那一年正是非典肆虐的日子，几个月前预定的毕业晚会临时取消了。我和一个同学精心准备了一个相声，犹记得改编自冯巩牛群的《小偷公司》，她的节目自然是那首让人无法忘怀的《星语心愿》，还有全班的大合唱，也都遗憾地没能上演。毕业季如期而至，却丝毫没有毕业的氛围。大家匆匆收拾完书桌就各自回家了，竟连一顿饭也没吃上。

        后来我去市里读初中、高中，去湖南上大学，再到北京来工作，没曾想一别却也是十多个春秋。这两年于人世中奔波，我愈发觉得儿时的理想竟有多么的空中楼阁，有时竟顾自哑笑，心生颓意，自甘曳尾涂中。然而每每想起她的那番发言，便不由地肃然起敬，精神为之一振，真希望她能带领乡亲们走上一条致富的路。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理想实现了么？奥！她大概早就已经忘记我了吧，我却于闲暇时常常会想起她，想起我们一起同桌的那段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