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椒炒蛋和小米粥

作者: 五光十色的可可猫 | 来源:发表于2017-10-10 09:54 被阅读0次

    文 | 可可猫

    编者按:如果给你写一个故事,我不会写给你关于爱情,我要写给你关于生活,关于柴米油盐的,告诉你熬进一碗小米粥的盼望和念想,告诉你不管多晚,会有人做好甜椒炒蛋等着你的欢喜。那个会做全世界最好吃的小米粥和甜椒炒蛋的人已经不在了,可是当初的故事讲起来还是好迷人。

    我的外婆名唤阿朱。阿朱,阿朱,阿朱,我喜欢这样唤她,每每这时候她的眼神总是充满了不满,愤愤道:“喊外婆!别人要听到了会说这姑娘没教养的。”外婆从未接受过任何教育,大字不识几个,却教要我读书识字,可她也不想我为了念出成绩,争前抢后,失了许多做姑娘的本分。

    我是阿朱养大的,家里的三个孩子都是。妈妈刚嫁到奶奶家的时候还只是一个不太懂事的小女孩,受尽了委屈气哭了,就跑回了娘家。阿朱知道后非常生气,抄着锄头去奶奶家和奶奶大吵了一架把妈妈接了回来。日子长了,妈妈也懂事了许多,可却再不愿回去了的。

    小时候我性格喜静,不哭不闹,大人们不用哄我自己可以静静地待上一整天。可能也因为这样,我对于小时候的记忆很少,些许印象的,只不过每餐顿顿饭碗中总是满满的饭菜以及小小的我坐在青石阶前,全部的身影和心思都浸没在晚霞中等着阿朱下地归来的期盼。小时候的我就一点不太好:从小就喜欢吃。家里穷没钱买米买菜,可我一顿总要吃两大碗才够的,阿朱怕我饿着了每顿自己都少吃一些。每次我吃完东西后脸颊都沾满了饭菜,阿朱总是乐呵呵:脏得就像是长了胡须的小猫咪,以后可得要叫你阿猫了。

    再大一点的,我上了初中,学校离村里远,于是我寄住在学校,一周才能回一次家。可偏偏这时候赶上青春期,身体开始发育变肿,于是我开始偷偷地控制饮食,脸色日渐地变得憔悴蜡黄。每每回家阿朱问我为什么脸色又不好看了,我总是会感到不耐烦地不想回答。可她每次都会往我回家的行李袋中放几瓶牛奶,几颗苹果,一些零食。她知道我喜欢吃,隔两三天就会问我钱够不够。我怕胖,每次看见这些零食火气就不自觉地上来了:“我都说不吃了你怎么还放!饿了我会自己吃饭的!”可是就算这样,她也一次从未落下过,生怕我一人在外面委屈了自己。

    初三这年的暑假,外婆的眼睛因白内障动了手术,看东西越来越模糊,同年,我考上了县里面最好的高中。

    可是,重点高中的学习压力就像暴风雨一样席卷而来,直让人喘不过气来。我的成绩一下子滑倒了班级倒数,我一直没敢跟家里讲,可妈妈每日每日不断地给我压力,让我认真读书考个好大学,出人头地光耀门楣。于是上了高中没多久,我就患上了中度抑郁症,那时候还不知道抑郁症也能吃药缓解,硬是自己生生地撑着,没敢告诉任何人。无数次跑到教学顶楼想着:迈下去吧,只这一步,没有痛苦了。还没学着受累,还没学会承受,感到疼痛的时候还会流下清泪,我收回了脚,重新醒过来的半秒我告诉自己:生活还是很美好的啊,再努力一下就可以了的。

    尽管如此,存在于我大脑神经的那根弦还是紧绷着,从未松弛过。每次从家里回到学校,只要眼神一触碰到学校的大门时,我总是忍不住地就会流泪,无法控制地一直哭一直哭,似乎那些道理所不能释怀和发泄的情绪,眼泪可以。可在家里的时候有些话不知道跟谁讲,想哭的时候不敢哭,生生地忍着,压抑的时间一长,在家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变得越来越阴暗,脾气也越发地暴躁。

    高中的作息时间推迟,放学得晚,要到晚上六点钟,周五晚上放学可以回去的最后一班回去车早就没有了。阿朱就让妈妈开着家里唯一的二轮电动车来学校接我回家。在十五六岁的冬夜里,坐在二轮后座上风吹得我感受不到周身寒冷,脸颊却冰冷地感觉到地疼。

    我大概7点才能到家,这个点大家都已经吃过晚饭了。每逢周五的夜晚,阿朱就坐在家门前的青石阶上,全部身影和心思都融化在月色星辰里,等着我放学回家的念想。桌前摆好了才做好的小米粥和甜椒炒蛋,冬天食物易冷,阿朱便用毛巾仔仔细细地包好,生怕冷掉一分一寸。

    阿朱感受到了我那段时间情绪的波动,对我说:“猫儿啊,读书……很累吧。那要不,咋们转学转到普通一点的中学?轻松一些,咋家猫儿闺女快快乐乐地最重要。”我捧起碗顺势接住掉下来的泪水,呼啦呼啦地往嘴里扒着小米粥,含含糊糊地使已经带着哭腔的语气听起来正常一些:“才不要呢。我学校多好啊,最好的高中呢,老师们好,同学们也好,还是所有学校里面最漂亮的,咋们村多少人想进都进不去的,我喜欢我的学校。”

    我是在那个时候喜欢上小米粥和甜椒炒蛋,吃了整整三年都没有腻,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吃过无数小米粥和甜椒炒蛋,可任凭谁都无法做出一模一样的味道了。这种味道,在很久以后我都没有戒掉。

    在这之后,我慢慢地开始了转变。成绩并没有多大的提升,升学的压力也一直存在着,可我已经没有轻易地想要去结束生命的念头了。我要活着,为了不错过偶尔流过的甘甜,为了守护那个陪在身旁至关重要的人。虽然生命中不可避免地会有悲伤,但爱与被爱永远是最重要的事情。

    被我忽略的一件事情是,高中的这三年,阿朱的身体每况愈下。家里人为了不耽误我的学业,一直瞒着不告诉我。后来被我发现时,阿朱搪塞说:“老人难免会在年轻时落下一些病根,时不时发作,并没有什么大碍,你说得太严重啦。休息两天就好啦。去医院也是为了保险起见嘛。不要大惊小怪的,我这身子骨硬朗得很,再活个几十年都没有问题的,还等着你嫁人摆席吃猪脚抱曾外孙呢。”

    后来我顺利地上了大学。省内普普通通的一本,却把阿朱给高兴坏啦。我们每天都要打一通电话唠嗑聊天,有时候我忙着没时间打,阿朱就会自己打过来还以为把她给忘了,委屈巴巴地让我给她认错。可这也只维持了不过一年的时光。大一过后的那个的暑假,阿朱的身体已经不允许她四处走动,有时候连呼吸说话都觉得非常吃力。一直到那个时候,我都总觉得阿朱一定可以好起来,因为我现在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以后我们可以一起住在漂亮的大房子里面,每天可以吃到喜欢吃的食物,永远有人陪着你说话。那时候觉得时光一点都不无情,因为我马上就要长大了,这些我都能够做到。

    可是,生活就在我长大以前带走了阿朱。

    大二过后的暑假,我留在学校做科研实验,妈妈说阿朱一直说话会累,我只能三天打一次电话回去了解情况。为了不让我看出端倪,即使很辛苦阿朱也要挣扎着和我说两句,和我说你忙学习,我没啥事,不用急着回来。

    可是阿朱啊,为什么要让我一回来就看到你躺在重症监护室无力的样子呢。已经无法吃下任何东西你为什么还要坚持留着精神气力和我说话呢。可我只能心疼地抱住她:“阿朱要好好吃饭,听医生的话,护士姐姐会把你照顾好。等你把身体养好了,咋们回家。约定好了哦,不能失约。”我已经感受到阿朱身上没有任何一块可以抱得住的饱满的肉,骨头脆弱得仿佛触碰一下就能碎掉。她实在没有力气挣脱我,连话语都是轻轻地:“哎呀我知道啦。你怎么越大越啰嗦了。都说了我没事,你赶紧回学校,那边的事情都没忙完还回来干什么呀。又和老师请假了吧?”那能不能请阿朱你一定要等着我啊,我在忙着长大。

    当天下午,我就启程回到学校,当晚,医院下达了病危通知书。阿姐当时急着想要告诉我,可妈妈说先让我安心地回到学校。第二天清晨6点钟我接到了我这一生当中最不想接到的电话。

    “猫儿,你赶紧坐最快的车回来。阿朱快不行了。她从昨天就一直说着想回家,现在医生已经让回家了…她太疼了,太想回家了…送她回来的时候身上插满了管子…一直哭着,血吐了我一身…你快回来…快点啊…”

    可是…明明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原来,昨天回学校的车上我不知缘故地一直流泪,今天清晨5点钟清醒后再也无法入眠,是阿朱你…在和我告别吗。那现在可以稍稍地再等等我吗,我现在回去来得及吗。阿朱,只是昨天的匆匆的那一面,你让我如何舍得?

    可我终是来不及了。不是说等着我吗,不是说要看着我嫁人吃猪脚抱曾外孙吗?不是说要一起住漂亮的大房子吗?从来没有骗过我的阿朱,这一次也一定不会骗我对不对?我们还没来得及一起去看山岛上的日月星辰,去看北方的皑皑白雪,去看峡谷的冰川湖泊,手拉手背靠背地看遍土地每一处的朝霞晚霞,吃遍世界每一角的柴米油盐。现在说走就走,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最后一句再见都没有说出口,阿朱,你教我如何放得下?

    阿朱走之后,我整整哭了三天。二十年从未生过病的我,发烧了半个多月,大病了一场。病好之后,我变得丧了。因为我,再也找不到可以好好生活,继续微笑,努力奔跑的理由了。

    我很久都无法从这种悲痛中走出来,看到阿朱冰冷的面庞和无法呼吸的身体,直到她变成大舅手中没有气息的骨灰盒,我总觉得怎么会如此不真实,可能上帝不小心划错了生死簿,和我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可当我再次打电话却变成空号,再次回到家家里却落满了灰尘,我再也无法在家里找到关于你的任何一件物品,我才敢相信,你是真的不在了。

    那段时间我一个人真的觉得很难捱,抬头看看天空,会觉得这世界和十五六岁的世界是一样的,天空中的每一片云彩都不一样,会想着阿朱会在哪一片上面偷偷看着我呢?时常会做梦,梦里我们做完了每一件没有做完的事,醒过来之后差点就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十五六岁的冬天,手足无措地跑到厨房,看到的却只是昏暗的锅碗,外面的风沙大了些,青石阶上也再无人等待,只是天上的月色星辰依旧,留下这人世间的透骨凉。

    现在,我已经放下了想要见阿朱的执念。因为我知道,此后的阿朱再无风雨相困,无疾病相侵。我们虽然无法相见,但我相信她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来继续爱我。那时候来不及的结局,如果她知道会令我如此伤怀,那她不管多辛苦一定会多撑着不急着离开。那么,我们选择了互相原谅对方一次。

    在这之前,从此以后,即使是她不复存在的地方,即使是经过无数次日落的地方,我都会把她装在心上。知道她喜欢的花的颜色是紫色,不知道现在她是不是找到了花的名字。她穿红色的衣服笑起来总是很羞涩却很好看。和你在一起她时不时会用眼神偷偷看你,被发现了还会不好意思地狡辩。还有啊,她用脚趾头夹大腿的肉是真的疼,只是我到现在还没学会。年纪稍大一些时,她已经动过手术的眼睛没办法再看电视了,无聊的时候习惯把玩手上的红色玛瑙手链。这条手链在被那些大人扔出去之前,被我偷偷藏起来了。她会把她的爱意写进眼神里面,可她的嘴总是不承认。

    我现在又长了一岁,所以又啰嗦了一点点,希望她不要嫌弃我。

    阿朱,阿朱,通往咋们家那条铺满树叶的小土路没有了,现在做成了可以看得到外面日光的明晃晃的柏油路。你想回家的时候不要走错了路,也不要忘记了名字,世界很大,路途遥远,家中那灯火一直为你而燃。

    阿朱,阿朱,这么久以来,辛苦你了。在现在你生活的那个世界里,愿你有枝可依,有处可栖,有人相伴,有泪可流。愿你朝朝暮暮安乐无忧。愿我们,用任意的方式,生生相守,世世相护。希望在那里,世界比任何人都要偏爱你。

    阿朱,阿朱,你养的那个吃东西总是会沾满双颊的小花猫现在已经长大了,她的这个习惯在以后的日子里面也没能改掉,她所有的名字都带着“猫”,她希望在等到生命尽头的那一刻,你可以在四海潮生中认出你的阿猫。等到那时候,你可否再为她做一碗小米粥,盛一碟甜椒炒蛋,坐在十五六岁月色星辰里的冬夜里面等着她回家?

    写在后面的话:

    关于我爱你,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每一座城市,人都太多了,每个人都有故事,每个人都是主角。也许遇到的人并不是那么善良,每天的景色没有很美,生活不易,可是余生很长。而二十岁的我们,有善良,也有血性和温柔,趁着我还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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