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阴天了,听到外面闷雷滚动,我就再也坐不住了,不是怕,也不是烦,而是,我对雷雨天气,有着一种,可以理解为病态的青睐。
看着乌云随着狂风卷洞,那种震撼一点不亚于看一部好莱坞大片,造化钟神秀啊,尽管旁边的人会觉得傻了吧这人,不就打雷么,有什么可看的啊。
其实我小的时候并不是这个样子。
小的时候我胆子非常小,怕狗,怕蚂蚱,怕虫子,什么都怕。老爷子都头疼,这孩子一点都不爷们儿,像什么样子的,什么都怕。
尤其是怕打雷,真的被吓尿过。怕黑,两眼一抹黑我就哭。
小的时候老爷子经常出差,老太太也经常上夜班,家里就我自己,姥姥姥爷知道我胆子小,就把我接过去。
当然,有的时候也因为巧不巧的,我还得一个人过夜。恰巧,第一次一个人晚上在家,停电,还打雷下雨。
一个人在家我早就把手电筒拿在手里,因为我怕会突然停电,结果,怕什么来什么。
可是,手电筒很快就没电了,而蜡烛什么的,家人一向不许我玩火,根本找不着。
当时我被吓坏了,想躲被窝里,可大夏天的被子早收起来了。
躲桌子底下,可太冰凉了。
而且不论我往哪躲,雷声是躲不掉的,即便堵上了耳朵。
我哭了起来,想给姥姥打电话,可那个时候,太穷了,家里没电话,姥姥家也没电话。
我期望着姥爷会穿着雨衣,滴答着水,敲我家的门。
“别怕了,我来了。”
事实上,没有,我的哭声被淹没在雷声里,邻居家的大爷大娘叔叔婶子甚至不知道我当时在家。
我哭得歇斯底里,撕心裂肺,怎么就没有人来啊。
头一次哭到没有人哄,自己累了才不哭。
哭累了,歇会,接着哭。
过了多久我也忘了,毕竟那个时候我连表都不认得。
我哭着哭着就不哭了,因为我意识到一个问题,我就是哭也没用——没有人会出来哄我,因为家里就我自己。
可我就是哭,也还是会害怕啊。
想来想去我就把眼泪抹了抹,决定不哭了。
然后我干什么呢?唱歌?雷声将我的声音压住,吓得我不敢唱。玩?玩什么啊,乌漆嘛黑的。
我蹲在床上,过了好一阵子又明白了一件事——黑没什么可怕的啊,仔细看还是能看到东西的。
打闪了(我家那边是有闪电的意思),我吓得一哆嗦,接着,炸雷又吓得我一哆嗦。
我想起了老爷子曾告诉过我,闪电之后会有雷。下一次打闪后,我有了心理准备,反而不怕了。
慢慢的,我大着胆子走到窗边,看着窗外……
我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不再怕黑,也不再害怕打雷,相反的,每次雷雨,都让我很兴奋,我喜欢看打闪打雷。
以至于那年半夜老太太下了夜班匆匆回来时发现,当时的我不哭不闹,用他们的话说,这孩子该不会被吓傻了吧。
老太太被我的淡定给吓着了,可事后任由我如何解释,他们还是不信。
那一次丢人的经历将我改变了不少,虽然我怕的东西还是有很多,但不会再哭了,而且,我甚至有挑衅我所害怕的东西,比如狗,我会激怒它然后逃掉(尽管我现在很喜欢狗了);比如蚂蚱,我喜欢吃油炸蚂蚱;比如欺负我的小朋友,我通过别的地方去弥补我与他在武力上的差距。
因为我意识到我就是害怕也没有用,既然如此,干嘛不去挑衅一下我的恐惧,反正恐惧唯一的作用就是让我感到恐惧。
老爷子说,恐惧本身没啥恐惧的,谁都有怕的东西,你怕狗,怕狗咬你,狗还怕你呢,你比它高比它壮的,谁更有威慑力啊。
结果,我学会的一个技术,那就是凝视。我可以将一只狗盯到它害怕为止。
我记得有一年去动物园,看大老虎,老虎盯着我看,那时已经初中的我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我也盯着它看,我跟它只隔了一层铁丝网。
然后,我记得那个老虎开始躲避我的目光,我的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可就在这时,老虎突然扑了上来,有安全栏隔着,我什么事也没有,然而那只老虎却摇摇尾巴走了,再也不理我了。
动物园的管理员说,老虎不屑于跟你较劲。
不知道那场对决到底是不是我赢了,但似乎在它扑上来的一瞬间,真的吓着我了。
真被吓着的是老太太,她说我胆儿越来越肥,我置之一笑。
事后多年我一直在想,我与那只老虎到底谁赢了?
很重要么?
我战胜了一只老虎,意义重大。
但是,如果没了那层安全网,我是否还有挑衅那老虎的勇气呢?
这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念头,倒不是让我想去学武松,去打大老虎,而是,我彻底没了畏惧,好勇斗狠倒不至于,但越来越不怕捅娄子,我变得谁都不怕了。
遇着小混混,发生了冲突,对方想叫人,我却将对方摁在那儿——就这点本事?不行就叫人?真单挑输了,哥们还觉得你有点骨气,甭琢磨了,在你的人来之前我先让你求饶,甭特么眼珠子滴溜溜着寻思着阴我,比谁狠是么,为防后患,我先废了你,你叫我出不了校门口,我先叫你出不了这楼,你看到底是谁求谁。
对方说,哥们,是条汉子,我服了。
事后我想想,年少轻狂,真的是运气好碰上了真爷们,换个记仇的,不知道后患有多无穷,所以,我还真不建议别人模仿。
走到社会上,谁谁谁说自己是谁谁谁,我淡然一应,哦,挺好的啊。对方本以为我会瞪眼,结果自己瞪眼了。
向来不喜欢求人,他再厉害,关我何事,求不着他又,不对脾气我还懒得搭理呢。
我在《天台乌鸦》里写过,最穷的时候我都没怂,大不了就那么再活一遍,反正再不济也能养活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犯得着跟谁低头?
不喜欢求人办事,也就使得我向来不会阿谀奉承,得罪了多少人我不知道,却也认识了不少人。
我觉得这不是得益于我的无畏,而是无知。
不知道恐惧是什么样的,也就不存在害不害怕了。
在处置这件事情上,我很矛盾。
无所畏惧,让我活得很痛快,但我担心最后自己会变得胆大妄为,真的怎么乐意怎么来。
最后我还是选择去有所畏惧,为了让自己过得更好一点,顶天立地也不能把天给顶出来一个窟窿啊。
这一点,应该是君子如竹给了我答案。
然后,我收敛了很多,至少我得给自己找个害怕的东西,那就……怕老婆吧,反正我现在还单身。
这么说有点敷衍,不过说实话,我一直都挺怕“德”这个东西的,泰山压顶,不弯腰就得折了,但是也不吃亏,它让我还能清除对与错,最起码的是与非。
荒唐了前半生,丢不丢人的我脸皮已经厚了,但我怕做错事。是非不服、善恶不辨,这可是大过,对错都分不清楚了,太可怕了。
当然,我的脾气还是没变,打游戏时再也不会选择投降,要么战胜,要么战死——这令朋友们很头疼——能不能赶紧投了啊,反正都赢不了了再来一局啊,别浪费时间。
每当这时,我的回答只有一句——Win or Die(要么战胜,要么战死)!
偶尔的,朋友会苦口婆心的劝我打游戏嘛,别太较真。结果就是被我彻底洗了脑,跟对方死磕到底——是不是爷们啊还,打不过就投了,你知道么,你打不过投降了对方只会笑话你没骨气,顽抗到底就算不能翻盘,还能恶心恶心对面。
事到临头也不可能低头,完全是一句“凭什么”。
我不知道该如何去解释这种矛盾的行为,姑且说一句“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了。
啊,天阴的更厉害了,我要接着去看看这闪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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