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回女人（贰）

做回女人（贰）

丈夫开着车，怒火正旺，嘴像机关枪一样喷射着无法遏制的怒气和不满，她明白，这些多是针对自己的。可她不敢辩解一句，否则，丈夫必定以十句相讥。结婚二十年了，她觉得丈夫像个任性的兔子，在自己的怀里冲来撞去，这个她也认了，不就淘气点儿嘛。可习惯了这些以后，发现丈夫动不动又像发怒的狮子，在她身上肆意践踏。有时候她甚至不想这样活，但想想孩子还是算了吧。丈夫虽凶，但不残，就这样忍着吧。
这几年丈夫自己做事业，投资大，压力也大，脾气更见长。往往早出晚归，回到家，像猪一样，倒头就睡。那些年，丈夫在部队，一年还偶有几次小别胜新婚的甜蜜；而现在，虽夜夜同床，但身体却从不交流。偶尔有一次，丈夫也提不起劲儿，两人都觉得索然无味。时间久了，就习惯了。都说女人要靠男人滋养，做爱一次胜过美容三次，她也觉得这话很对，因为少了这些呵护，这几年她变得越发黑瘦了，干巴巴的，再加上工作压力大，像个老太婆。
她是不敢说工作压力大的，就自己那点儿工资，还不够家里塞牙缝嘞。家里现在的厚实，都是丈夫拼来的。转业后，丈夫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家里早就有保险柜了。但她生性节俭，袜子不穿烂不扔，还有内裤，总是烫了又烫。有时候望着水盆里那褪色的内裤，也总有怅然若失的落寞，想扔，可怎么都下不了扔的狠心。
她对自己这样，但对亲人却不吝啬，对婆婆尤其好。公公前两年去世了，她体恤婆婆，每次回家都大兜小兜，还常接婆婆来县城住。临走给婆婆钱，一向不少于一千。婆婆也知道儿媳好，常给她打电话聊天。她对其他亲戚也好，自家有钱，能照顾的都照顾，亲戚都愿意和自己来往。
她下班回家总是赶紧做家务，收拾房间打扫卫生，忙前忙后。她知道丈夫辛苦，想让丈夫好好休息，也希望儿子回家能感受到家的温馨。
可是，她哄了倔强的儿子，再哄这倔强的丈夫，哄来哄去，依然是水火不容；更让她心碎的是，儿子的成长，为啥每一次都能碾碎她的心啊！
她的心总被在这黑夜里揪起来，揪起之后又被丢进这无尽的黑夜。他们终于在一家网吧找到了儿子，像一滩烂泥一样正趴在桌上睡觉呢。一看这样子丈夫抬手就打，她早就想到，那一颗悬着的心好像就在那一刻“砰”掉到了地上，后面发生什么，她就不知道了。
（五）

做回女人（贰）

她昏过去了，头还磕到了桌子的一角，但她全然不知。
等她醒来时，是在医院，周围一片白，内心的惊异和绝望也随着她的醒来涌上了心头。是护士先发现她醒了，医生来了，说没事，是吓的，可以出院了。丈夫和儿子也进来了，看着两个一米八的大男人，如果再打起来……她不敢想，她的心是被落寞绝望浸了个透凉。
回到家她就休息了半天就上班了，儿子上网的罪过似乎随着她的昏厥也滑过去了，没人再计较了。该上学的上学，该上班的上班了。
可她昏厥似乎上瘾了，只要一看见两个男人动粗就会昏厥过去。丈夫怀疑她是不是装的，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被吓怕了。昏厥那会儿，就如同从悬崖上把心丢下来一样，丢到半空中，她掌控不了，就绝望了；一绝望，觉得所有的追求都灰飞烟灭了，然后就放手，觉得闭了眼，一了百了。本部不想让自己醒来，哪知道每次还都能醒来啊！
昏了醒，醒了昏，她觉得自己就是游走在生与死之间。丈夫对她这样反复昏厥却无动于衷，还曾笑着说：你这不也没啥吗？儿子也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只有她自己觉得，自己这是在苦海中挣扎，这苦海还无边；即使回头，可往前走也看不到岸啊！这整天打打杀杀的，哪像日子啊！
这一次昏过去，好像时间特别长，还经历了魂出窍的感觉，自己像摸黑走在一条幽深的隧道里，又像在爬一个坑，还怎么爬都爬不出来……她有时候就想让自己就咽了这口气，可自己却不争气，每一次都能又活过来。以前也跟丈夫说过：假如我就这么死了，这个家可怎么办啊？没想到，丈夫很无所谓地说：再找个呗。这句话更让她在那个坑里不想爬出来。
时间真是个好医生，不知过了多久，她自己又趔趔趄趄站起来了，脑子也是趔趔趄趄的，她还没站稳，丈夫就吼了一声：你找找他试试，我要和他断绝父子关系。
这一声如炸雷，震得她又一趔趄。她不吭，但心里早有了打算，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能不找嘛？让哥哥去找吧，不能让丈夫知道，免得火上浇油。
丈夫上班了，儿子上学了，暂且没事了，但晚上回家和丈夫一句话也没有。自己回家吃饭，丈夫经常在外面吃过才回家。等自己收拾好厨房回去，丈夫早已鼾声起来；偶尔在一起吃饭，也没有一句话。
除了家，学生也不让她省心。昨天班里那个淘气鬼小林逃课，她第一时间通知了小林的家长，家里抓紧找，直找到夜里十二点才在网吧找到。她想让小林家长到学校一趟，好好聊聊小林的教育。
一大早，刚到学校，在办公桌前还没坐稳，就听见外面一阵吵嚷，是小林的家长来了，还一面走一面吵。
小林爸爸是青筋暴跳，即使站在她面前还音调不变：你不是能吗？啥都能干好，还要我干嘛？那暴跳的样子，仿佛内心揣着一只发怒的狮子。
“你啥都不干我干还埋怨？”小林妈妈很委屈，脸像被熨斗熨过一样，扭曲的厉害。
“我不干？我有机会吗？我算个啥啊？干啥都不对，我就是你后面的小屁孩。”
“那我呢？我就是你家的保姆。”
“保姆？”小林爸爸冷笑一声，“保姆？你以为我愿意娶个保姆啊？一个女人没有女人味儿，要个女人干嘛？”
不知为什么，她听到这句话如同被谁扇了一耳光，还扇得眼冒金星，在乱跳的金星里，她似乎看到自己……
“我都成保姆了，你还不满意？”小林妈妈哭了。这时刚好小林也进来，小林妈妈哭着朝小林说：“你们都没良心。”
小林爸爸见妻子哭了，更不耐烦了：“谁愿意娶个只穿烂袜子，烂内衣的女人啊？上床都没感觉……”
她突然能想象得出那个穿烂袜子、烂内衣的女人躺在床上的情形，让人厌倦。她又觉得小林爸爸实在不该在自己面前说那些话，毕竟，自己是他孩子的老师。小林的妈妈在哭，同样是女人，她却没有安慰的意思，却觉得他们两个都面目可憎，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小林涨红了脸，咆哮一声：你们在家也就罢了，在这里还丢人现眼……恨恨地从办公室冲了出去。
小林爸妈都撵了出去，不知为啥，她挪不动半步，她不是不想撵，实在是腿不听使唤。刚才小林爸妈当着小林的面吵架，让她想到了一句话：当着孩子的面吵架，就如同当着孩子的面做爱。她想到自己的家庭，想到儿子，突然觉得自己也像被扒光了衣服，一丝不挂地站在儿子面前无数次……
（六）

做回女人（贰）

儿子不回家，丈夫回家却无比冷漠。小林爸妈的吵架不时在她耳边回旋，脑子中似乎一直有个声音在问自己：我不也是个保姆吗？我是个女人吗？我喜欢我自己吗……
她觉得自己精神恍惚，一会儿想到自己和丈夫吵架，丈夫宁可自己昏过去也不肯停下来……一会儿想到儿子的无所谓，儿子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一种不屑的眼神……一会儿脑子里塞满自己成堆的烂袜子和内裤，似乎还在发着异味，连自己都不喜欢自己……
儿子终于回来了，她实在太高兴了，马上下厨，做了八个菜，都是儿子喜欢的。热腾腾的菜端上来了，丈夫刚好回来，三个人一块儿吃饭，虽然菜是热的，但她感受到的却是冰窖似的冷。她想打破僵局：儿子都是你爱吃的，开心点儿……“开心？你觉得武则天的儿子开心吗？”儿子斜着眼，像看一只老虎，用拒人千里之外的语气说。
她心里一震，自己怎么就成了武则天了？武则天给儿子那么多，可她的儿子不快乐。武则天给了儿子物质上的富足，却用枷锁绑架了他们的思想，给了他们最悲惨的人生，难道自己就像武则天吗？
再看丈夫，也是一副冷面孔。
这顿饭吃完了，算是团圆饭了，这比平时好多了，毕竟他们父子俩没吵架，他们像两个没长大的孩子，吵个没完……
收拾完厨房回到卧室，丈夫正在玩手机，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与刚才冷若冰霜的表情判若两人。见丈夫正在兴头上，再想到小林爸爸“要个女人没有女人味儿，要个女人干嘛”那句话，突然想和丈夫亲热亲热，再看看床，两个人睡的地方凹，中间已经明显凸起来了，不知道有多长时间互不来往了。
她想伸手去拉丈夫。她是个传统的女人，平时即使有想法也忍着，她总觉得索来的无味。但今天，她想主动做一回女人。丈夫看了看她，眼睛却盯着她的烂内衣。她似乎恍悟，马上把它从床上扔下，保险柜里有的是钱，明天买最性感的……还有，天明把所有的烂袜子、烂内衣都扔了，换新的，全换新的……
扔掉烂内衣后她再次去拉丈夫，不知是放不下架子还是很久没有肢体交流了，她的手僵硬的停在了半空中。
不知为什么，她那半边的床低下去了，丈夫的那半边却升上去了，她即使再伸手，也够不着丈夫，她与丈夫之间还有了一堵墙，一睹全是用她这几年穿的烂袜子、烂内衣堆砌成的强。丈夫的那半边床一直升高，丈夫坐在上面，用冰冷的目光看着她，似乎在说：我要个保姆干啥？一个女人没有女人味儿，我要个女人干嘛……
正恍惚间，这张床分开了，丈夫坐着他那半边向远处飘去，她想去拉，中间却出现了一条鸿沟，儿子在沟中哭着喊：我想要自由，你们给过我吗？都说生命是个不断选择的过程，有选择才有生命，你们事事都替我选择，你们都活两辈子，为啥一辈子都不让我活……
她正要去拉儿子，儿子却一扭脸，不见了。
再看空中的丈夫，对自己也是怒目而视，斥责自己道：都说丈夫是天，妻子是地，你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好，偏偏什么事都是你说了算。你就是武则天，唐朝需要武则天，咱家不需要，我也不想做唐中宗，我就想做个男人，我只想要个女人，可你不是……
听着丈夫的斥责，她也想辩解，可就说不出口，泪水却喷涌而出，自己所有的努力，不还是为了这个家好吗？他们怎么就不承情啊？不承情也就罢了，还恨我……
她伤心，鼻涕眼泪让她喘不过气来，她想伸手去擦冰冷的眼泪，谁知嘴周围却很扎手，拿镜子一照，竟是满脸胡子，自己不知何时变成了个壮实的男人。
她像被丢进时空的隧道里，深不见底的恐惧纠缠着她，她哭着喊儿子，儿子不知在哪里；她喊丈夫，丈夫不应，已经飘向远方，变成了一个小黑点儿了。她心痛，自己辛辛苦苦为了这个家，他们怎么都不喜欢自己啊？
她又惊有吓，哭着挣扎，猛然惊醒，竟是个梦。
她坐在床上，大汗淋漓，泪流满面。这一惊，让她似乎明白了自己在家的价值，她就是这个家的保姆，照顾了别人，却附带过多的要求，在别人看来这就是绑架。在丈夫看来，自己就只会做保姆，全然没有女人的娇贵与自怜。连自己都不怜惜自己，何求别人怜惜？
想到梦中，她心有余悸，自己竟然成了一个满脸胡子的男人！太可怕了！可仔细想想，自己在生活中不就是个什么都能扛的男人吗？自己在生活中怎么就选择了个男人的角色啊？难怪唐朝人说牝鸡司晨，国将不国；而自己不是该做个相夫教子的小女人吗？偏把别人的事揽过来，剥夺了别人的自由。
一梦惊醒，才觉得该照顾一下自己粗糙的灵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