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后，我终于不再怨您

闲来无事，刷一下火山小视频打发时间，突然看到一个短视频，让我在一瞬间，突然泪奔，耿耿于怀二十余年的事情，在那一瞬间就释怀了。

视频内容是这样的：

一个大约八十多岁的老太太，坐在凳子上抹眼泪，下面的文字是这样的，老太太的老伴去世了，家人怕她伤心过度，就瞒着没有告诉她。得知真相后，她埋怨家人，说应该让她送老伴最后一程的。

看到这个视频，我突然就想到了我的外婆。

外婆如今已将近九十岁了，外公早在三年前去世了，留下外婆孤零零一个人。我记得，外公下葬那天，院子里太阳暖暖的，外婆穿着臃肿的棉袄，步履蹒跚，坐在院子里发呆。

白花花的孝帽参差不齐，送葬的队伍缓缓前行，棺材被车辆牵引着，送葬的人群一片哭喊，唢呐声也一阵高过一阵，那些哭喊，有的发自真心，有的则虚情假意，似乎在参加一场无关痛痒的闹剧。

我当时没有随着送葬的队伍去坟地，而是留在家里陪着外婆，外婆看不出任何悲喜。

当时，我年纪太小，不懂得伤心过度是不需要用眼泪来表达的，悲伤的最高境界，是无语凝噎，是自己内心尽管百般撕扯，在外人却波澜不惊，就像大海的深处一样。我竟误以为外婆心狠，老伴去世，而她竟没有一滴眼泪。

自此一别，已是三年未见。

再见的时候，是在炎热的盛夏，我从安徽带着儿子回河南老家小住。我带着儿子，陪着妈妈，去看望年迈的外婆。

走到熟悉的院子，那一草一木还是我熟悉的样子，只是鲜有人至，刚下过雨的院子湿漉漉的，路的两边布满了青苔，看着甚是荒凉，想着年迈的外婆，行走不便，步履蹒跚，心里又是一阵担心，生怕她不小心摔跤，想到这里，蓦地一阵心酸。

我在院子里喊了一声，隔着厚厚的门帘，我听到屋内有凳子挪动摩擦音，我知道是外婆在起身迎我。

进了屋，才发现因为帘子遮挡的缘故，屋内很暗，外婆坐在那把破旧的躺椅上。那把曾是外公最珍视的躺椅，如今，早已布满了岁月的痕迹。

原来，岁月不曾放过的不只是人，还包括世间的一切。

小时候，因为家里孩子多，为了躲避计划生育，我曾在外婆家住了很长一段时间，所以才有了很多关于外婆的回忆。

还记得，生病的时候，退烧药安乃近太大，我喝不下去，外公外婆分别站在我身边，一人端着碗，一人示范怎样仰头喝药。看着我大口大口喝水，药片咽不下去在嘴里化成药水时，他们那焦急的模样，至今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还记得，那年夏天，外婆在树荫下缝棉被，她转身回家拿针线，嘱托我看好被子，别被猪踩了。而我却只顾着和别的小伙伴玩耍，早就把被子的事忘到九霄云外，直到一转身看到一头猪正悠然地站在被子中间拱来拱去，我才知道自己闯祸了。那时候太小，出了事不知如何解决，只会逃避。

为了逃避责骂，我偷偷躲在外婆家旁边的打面房里，任凭外婆焦急地喊破喉咙，我也不肯出来。后来，外婆在角落里发现了我，非但没有责骂，还很温柔地领我回家。

之前，我不曾明白那份焦急代表什么，直到我有了儿子，每每回忆起那一幕，才深深地体会到，外婆当时的那种焦急。虽然她平时严厉，可她也是真的爱我呀！所以找不到我的时候，才会发疯般拼命地喊，拼命地找。

还记得，小时候哥哥调皮，我也调皮，七八岁的哥哥骑了三轮车，而我非要从后面偷偷爬上去，用力过猛，导致车身失控，连车带人一起翻进路旁的沟里。当时我耳朵磕破了，流了很多血，外公外婆急忙找来火柴盒，撕掉火柴盒边上可以打火的那块纸贴在我伤口处，止了血又带我去医院包扎。

直到现在，每每摸到左耳上那道伤疤，我都会想起当时外公外婆，手忙脚乱，一边生气，又一边着急帮我止血的模样。

还记得，夏天的晚上，天气闷热，家里没有风扇。为了乘凉，外公外婆都是搬了软床去马路边睡觉。而我，一边想要睡三轮车，一边又想要跟他们一起去马路边凑热闹。那时候，我晚上经常闹人，在家里一个人怕黑，在马路边又怕蚊子。通常都是家里的三轮车和马路边的软床，来来回回换好几次。外婆虽然没有耐心，却也并没有置我于不顾。

直到现在，那些跟外公外婆睡在马路边，用床单蒙头大睡的样子，依然特别怀念。

原本，我和外婆之间有很多温暖的回忆。可是，就因为一次斥责，竟让我不顾那么多年的情谊，一直耿耿于怀，二十余年不曾释然。

当时我才只有五六岁的样子，爸妈吵架后，妈妈赌气去了外婆家。爸爸忙于生意，而我年幼，家里没人做饭，没有吃的，实在太饿，我就想去外婆家找妈妈。

你能想象得到，一个五六岁的孩子，饥肠辘辘，独自走了两里多路，到外婆家门前，想象着一场久别的欢喜，或者至少是一顿热腾腾的饭菜，让我填饱肚子的那种希冀吗？

走到门前，门虚掩着，我刚好看到妈妈在门前的晾衣绳上晒衣服，可是，在她的面前我好像是一个透明人。妈妈晾完衣服转身离去，留下我一个人站在门口，趴在门缝朝里张望。

因为个子太矮，趴在门缝边不小心碰到了门坠，门坠发出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听到声音，外婆走到门前，问：“谁呀？”我依然趴在门缝上，怯怯地说：“姥姥，是我。”

我以为，她会关切地将我带进院子，关切地问我怎么一个人跑那么远的路，然后满脸心疼，给我拿很多零食。可是，我的外婆，在那一刻似乎变成了一个陌生人，甚至是仇人，她阴冷着脸大声呵斥：“滚蛋，别上我家来！”

因为实在太小，没有防备，这突如其来的一切，都让我始料未及。被一顿呵斥后，我“哇”地一声哭着原路返回，带着饥肠辘辘，再加上一肚子委屈和失望，踽踽独行，走在回家的路上。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极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明明亲人就在眼前，可是没有人愿意要你，也没有人会好心收留你，或者给你一顿热饭吃。没有人在乎你才只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他们不懂太多的道理，只知道大人的恩怨，只能累及孩子。

从那时开始，我便一直耿耿于怀，去外婆家的次数少之又少，也一直执拗得不肯忘记那段屈辱史。

这么多年，看着年迈的外婆，我曾一次又一次告诉自己，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可是几乎在同时，有一个声音立刻跑出来反对，毕竟，那一段经历成了我童年不能抹平的创伤，让我开始变得小心翼翼，学着察言观色，造就了我的自卑和敏感。

可是看到视频中的老人，看到她和外婆相像的眼神，我内心所有的防线都轰然崩塌。毕竟，这一生，我能见外婆的次数已屈指可数，我又何必再深陷于那一份执念，累了自己，也伤了别人？

突然就想到了亦舒在文章《妈》中所写的那样：“小宝，相信我，我是爱你的。......你的父亲已经浪费了她的前半生，现在你又要去浪费她的后半生？”

你看，连亦舒这么才华横溢的作家，都会将与前夫的恩怨算在自己的儿子身上，那么多年，从不与儿子相见。更何况，我的外婆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呢？当时，她只知道，我的爸爸欺负了她的女儿，所以她将那一份怨气出在我的身上，也未尝不能理解。

这样一想，我突然就不再心怀怨恨，也终于彻底原谅了二十多年前那场驱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