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金基德是一件让我感觉兴奋的事,金基德的片子让我眼睛一亮——韩国居然也有"沉思者"。
金基德是一位变态的导演,变态是我对他最大的褒奖。边缘化的视角只属于变态的人,因为变态,所以敏锐,才能进入他人不能进入的空间。
《空房间》就是一个他人无法进入的空间,除了金基德。
你是否曾经对一个无人的房间感觉到好奇?是否曾经想过进去看一看?如果你曾经有过这样的想法,那么你是否曾经实施过?
《空房间》就是一个关于进入无人房间的故事。
主人公,一位年轻男子,他的工作是张贴广告——把广告贴在每户人家的大门上。这份职业可以让他遇见许多的空房间——他拥有一辆漂亮的摩托车,还有高超的开锁技术。
没人的房间被他一一开启。
并非为了盗窃,而仅仅是为了进入。他进入空房间,像一个主人。他自如地打开冰箱,取出食物,煮熟并且食用。他打开衣橱,穿主人的衣服。洗澡。听音乐。看电视。睡觉。—每进入一个房间,他就会留下一张照片。
这是他的日常生活。
直到有一天他进入了一个有人的房间。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长期被丈夫虐待。在她的丈夫又一次实施暴行的时候,他救出了这个女人,并且带着她四处游荡。
从此他有了一个伴。他和她,依然不停地出入城市里的每一个空房间。
在其中的一个房间里,他们发现了一具尸体并且掩埋了尸体。这个举动使得他被抓了起来—-涉嫌谋杀。
在审问他的时候,这位年轻男子一言不发。整部电影,这个主人公没有一句话的对白。他被关了起来。
起初他和其它犯人关在一起,后来他被关在一个独立的“空房间”里。
他总是躲起来,让狱警无法看见他。而事实上,他每一次都仍然还是在房间里。狱警自然并不欣赏这种游戏,因此每一次他都被暴打。然而他脸上总是挂着莫测的笑。
他在那个空而且封闭的房间里,张开双臂,做着飞翔的动作。他越来越擅于隐藏,甚至到后来他试图躲避他自己。
令他涉嫌谋杀的尸体被证明死于肺癌,所以他关了一段时间后被放了出来。
在监狱“空房间”里的练习是十分成功的,他现在已经可以随地遁形,——并不是消失,而只是让人无法发现他。这是一种高明的技巧而不是幻术,有点类似于忍者的隐身术,一种高明的躲藏技巧。
他终于做到了,所有人都无法发现他。他又回到了女人的住所,她的暴力狂的丈夫时刻感觉到他的存在但始终无法发现他。
他就在女人的房间里,但始终在她丈夫的视线之外,与他所爱的人,生活在一起。
这是一个十分变态的故事。或者说十分荒诞。
从头到尾,他没有说过一句话。女主角也只有三句。——完全是靠表情传达信息。
语言是没有必要的,许多时候,语言并不能准确地表达我们真实的想法。任何一种语言都只是一种表现力有限的交流工具,而人的感情和思维是无比丰富的,语言很多时候都显得苍白无用。所以,适当的时候舍弃语言,对于表达反而是更有力量的。这也许是导演让他的主角”哑巴”的原因之一。
原因之二是无奈和绝望。我们生活的世界就像一间封闭的房子,无论你对着墙壁说什么,都不会有人回应你,在这种情况下,你只能是无奈的。片子中,男主人公在审讯时依然选择沉默,被审问的警察暴打,在关在一间空牢房时,他继续沉默,被狱警暴打。在这个强制力无比强大的地方,辩解是不是有用?我不由得想起了惨死在收容所里的大学生孙志刚,他也是这样被暴打至死,他肯定没有沉默,而是辩解。但事实证明在那个专制机构里辩解是没有用的,他后来还是被打死了。巧合的是,本片对男主角的生活背景、成长背景没有任何交待,仅由负责审问的警察提及了一句“你甚至有大学的学历”——不是没有辩解的能力,而是无可奈何。孙志刚的无可奈何是绝望的,而他的无可奈何是冷漠的。冷漠比绝望更死寂。
世界让人无处可逃。
有些人选择隐藏,选择消失,选择空房间,选择无人的角落。
应该尊重他们的选择。
我们难道就不曾有过逃开的念头?面对这蛛网一般的生活。
对于文明遭遇专制,金基德其实只是捎带着讽刺了一下,他的更深层次的目的,还是在探讨“束缚”与“逃离”这一对永恒的命题。探讨这个问题,其实就是探讨现代人的生存处境的问题。
金基德选择了一个边缘人的故事,一个想要逃开的人的故事。然而正是边缘人引起了我们的共鸣。为什么会这样?边缘人所代表的边缘群体其实也是人群中的一部分,他们与我们具有相当的共性。正所谓,所有的人都是变态的,只是变态的程度不同。所有的人都是边缘的,只是边缘化的程度不同。
金基德唤醒了我们内心一个隐秘的角落,他帮我们认清我们自己。
我们每个人都希望有一个空房间,在这个房间里,你不愿意放任何东西。
但往往事与愿违,——所以你永远都有一个小小的愿望,在某个时刻,某个地方,消失。消失一天,一个小时。
正如逃离与束缚是艺术的一个永恒的主题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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