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
早些年，村里有个好喝酒的老头，每天都喝，有无酒肴都可，酒更是无关孬好。忙完一天生活儿，晚上喝两盅儿，做梦都香。
那时候，家家户户普遍穷，下酒菜？稀罕！能有几毛钱一斤的酒不错了，无钱买酒，就用地瓜干换，我记得好像是三斤地瓜干换一斤酒。
秋天，老头去山上抓几只蚂蚱，烧饭时放炉火上烤烤，蚂蚱身子留给小孙子解馋，蚂蚱腿揪下来，放窗台上当下酒菜。
晚上喝酒，用不起灯油，天擦黑，老头对着酒瓶子，从窗台上摸出一根蚂蚱腿，咪口酒舔一下蚂蚱腿，舔一下蚂蚱腿咪一口酒……
第二天一早，老头发现，桌子上，歪倒的酒瓶子旁，一根本来绣迹斑驳的洋铁钉，被舔噬得溜滑放亮。原来，小孙子蚂蚱身子没吃够，把窗台上爷爷留作下酒的蚂蚱腿，偷偷调包换成了洋铁钉。
之二
我们村有个姓文的老头，好喝酒，平时没多少钱买酒，就用地瓜干换。
当年县城酒厂的西门，有卖散酒的店铺，拿现钞几毛钱一斤，也可以拿地瓜干换，三斤地瓜干换一斤酒，地瓜干可以酿酒，店铺用酒换来的地瓜干，磨成红薯粉，转手拖到酒厂的发酵池，不久，又流出来清冽呛口的老白酒。
文老头经常去城里换酒，隔两集去一趟，步行翻两座山，过两道岭，再走四十里地，背三十斤地瓜干，在酒厂西门的酒铺，换回十斤装一塑料桶白酒。省着点儿喝，对付十天半月的日脚辰光。
有一回，背着十斤酒，从城里往回赶，走着走着天黑下来，月朗星稀，薄雾缭绕，文老头沿着看似通明的一条路，一直走，一直走，走得雾气沼沼，滴水成河，不着尽头……
文老头感觉很疲惫，平素似乎走的路不像是这一条，平坦溜直却又不见尽头，他停下来，想找块石头坐下歇歇脚。走一段瞅一段，连块石头影子都不见。
文老头实在累得不行，他蹲下身子，摸出烟袋包，划火燃起一袋烟，眼前景像突变，顿时凉风阵阵，青影婆娑，周围是一座座长满芦荻的坟茔，文老头两腿筛糠，皮毛倒竖，人一下不行了。
文老头哆哆嗦嗦倒了一桶盖酒，迎风洒向坟丘，张口结舌地絮叨：“各位长辈，想喝酒咱有啊！用不着这么吓作人呀！”
之三
俺们村文老头一生无酒不欢，晚年，抱酒坛子豪饮一顿，吧嗒吧嗒嘴，眼珠一翻走了，寿年六十三。坊间还有一桩事儿，也是关于文老头的，在这儿与列位看官叙叨叙叨。
文老头家在南山坳上，住着三间茅草屋，周边多的是生荒，开巴开巴就是一块菜地，文老头就在屋东向阳的一块地里撒满胡萝卜种子。
秋天收下来一筐一筐溜光水滑的胡萝卜，个头大的挑集上卖钱换酒，手指头粗细的，在屋前淙淙泉水中洗洗，扔屋檐下腌菜缸泡泡，每顿饭菜缸里头摸出一根儿，用作下酒菜。
像每个勤快的庄稼人一样，文老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早些年用不上电，连煤油也奇缺，文老头平时晚上是不点灯的。
每回从田里回来，放下锄头镢把，便向腌菜缸奔去，他从缸里摸摸索索，用粗糙的俩手指头，夹出一根腌胡萝卜，放到鼻尖儿上嗅嗅，然后，伸出舌头，舔尝胡萝卜根茎滴下的盐水。
当文老头坐在小院星光下的时候，他的面前早已摆下一只盛三两白酒的白瓷碗，文老头习惯了咪一口酒舔一下腌胡萝卜，舔一口胡萝卜，咪一口酒……
文老头还有个习惯，以腌胡萝卜哄酒下肚，舔一下胡萝卜哄下一口酒。第二天一早，干活搭力气，以腌胡萝卜哄下饭，嚼一口嘎嘣脆，多吃两碗饭，一天干活有力气！
这一天，文老头下工回来得晚了，也真真的浑身疲惫。依如往常，文老头在屋檐下的腌菜缸摸索一番，依如往常星光下三两酒，舔一口腌胡萝卜咪一口小酒……
不知是累了还是醉了，文老头伏案而息，一觉醒来，鸟雀啁啾，晨光熹微！
饭桌上，酒壶倾倒，酒盏空空，一只指头粗细的壁虎已是皮开肉绽……
那个早晨，文老头吐了个七荤八素。
之四
喝酒，能咂出响来，早些年，在乡村里，是酒人的一份享受！
我们村有个姓王的老爷子，我没上学的时候，他已经七、八十岁了，我记得还留着清朝时期的小辫子。
老爷子在集体养猪场喂猪，平时也住在那儿，晚上喂好猪，会喝上一盅儿两盅儿，菜不菜的无所谓。
每回喝酒，带响声，两瓣嘴唇紧紧一抿，长吸一口气，哨一样尖锐，声音能放出老远。
就有人试过，据说王老爷子喝酒的时候，有人坐在南山岗上，能听得到山涧里传来品酒的回声，我听过王老爷子哨一样的品酒声，却不知道这回声到底是个什么动静！
表姐和三哥在玉米地里锄草，俩人聊着聊着就朝着谈婚论嫁的方向扯，玉米地与养猪场紧挨着，那晚上有月亮，天儿也凉快，表姐和三哥谈兴正足，就传来哨一样刺耳的声音。
三哥很生气，待哨声响过之后，他偷偷摸进养猪场，把猪栏门子给打开了。小猪崽子撒着欢儿四散奔跑，王老爷子顿时张惶无主，摇摆着小辫儿四下里忙忙慌慌赶猪回圈……
那个晚上，三哥把王老爷子折腾得够呛。
不知谁嘴碎，把三哥的恶作剧传送到王老爷子耳朵里，老头儿对着西窗透彻的阳光，眯着眼笑了笑，没说话。
秋天收玉米，表姐和三哥熬到天傍黑，俩人坐玉米地里探讨生猴子的事儿，那晚上，王老爷子很知趣，没再喝酒咂巴嘴儿，闹出哨一样刺耳的声音。
俩年轻人正聊得如痴如醉、心旌摇荡的光景，眼前突然晃出一个黑影儿，表姐吓得尖叫。
借着微明的月光，三哥看清是喂猪佬王老爷子，三哥很不高兴，王老爷子淡淡地说，猪栏里跑出来两头发情的小猪崽儿，一头公的，一头母的，俺来找找，来找找……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