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蚊子的时候,他已经绕着操场跑了有八千米了。就那样一圈一圈的跑着,连休息甚至都没有,轻易不佩服人的我也不得不对他的毅力表示震撼。
他穿一件红色的运动衫,脖子上套着骑行时候的面罩,身下是超短的运动裤,再搭配上那双跑步鞋,简直是绝妙。
那是个夏日,暴晒了一整天的大地在太阳沉入西方的地平线之后,终于开始转起凉了。闷了一天的人们也在这个时候开始活动起来,我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多的人同时在那个时间段出来活动,真的是太匪夷所思了。
小孩,老人,情侣,中年人,男人,女人,通通都出现在C大的操场之中。在那个时候,C大的操场上确确实实是人的海洋。
在来C大之前,我怎么也想不到,原来夏日的傍晚竟然是如此受人喜爱。之后蚊子告诉我,夏日的傍晚的确很迷人,可更动人的大概是享受闷热之后的第一丝凉意吧。
他说的好有道理,我竟然不知如何反驳。或许是因为C大在城市中吧,而这个城市的夏日总是闷热无比。就是在那个傍晚,我认识了正在跑步的蚊子。
我独自一人在操场的跑道上做着重复性的慢跑运动,我的周围人来人往,好多好多人,可我依然感觉到我是一个人,他们与我毫无关系。
直到蚊子穿着他那火红的运动服进入我的视野,他像一匹热烈的火马一般,奔跑在C大的操场上,一圈又一圈,似乎丝毫不知疲倦。
我被他深深的打动了,我觉得我应该认识他,或许是他身上的某个气质打动了我吧。
我开始关注那道火红色的身影,观察他跑步的姿势,看他的表情,还有,我在想着如何才能与他说上话呢?
时间一点一点的在流逝,操场上的人们来了走了,走了来了。而我的目光从未离开过那道身影。
终于我鼓起勇气决定认识他了。
“嗨,哥们儿,能不能带我跑一阵,我看你跑的挺好的”我说道。
“那跟着呗,我把速度放慢些吧”
“那谢谢了,我会跟紧的”
就这样,我认识了蚊子。那一天他带着我跑了五公里,我可是数着圈数呢。从来都没想到过我一次竟然能跑这么多,更加神奇的是,跑完以后,也不是想象中的那般累。
“你平时都这般跑步吗”
“平时都会吧,只要天气和时间允许”
“还真是厉害呀,坚持这么久,如何做到不知疲倦的呀”
“大概是想跑吧,可能是因为不让自己太无聊才去跑步吧。”
“为了不无聊?”
“是的,为了不无聊。我觉得我的生活一团乱麻,究竟该走什么样的路我一点也不知道,我仿恍,迷茫,在很多时候,无论我做什么都无法填补这内心深处世界的浮躁。”
就这样在那个夏日的傍晚,蚊子坐在操场的中央说起关于他的故事。
“大概是因为这种内心的仿惶吧,所以才需要跑步来寻找一种宁静,或者是解脱。因为只有在跑步的时候才不会感到孤独与仿惶,不会想那么多的问题。你只要想着继续跑下去就行了,左腿迈开,右腿跟上,保持着那个节奏就好了。在一圈一圈的重复下,只有那个时候的我才是最自然的自己吧。我想这大概便是跑步之道吧。”
关于跑步,我第一次听人这般说。在蚊子的口中,那似乎不是跑步了,而是孤独的救赎。跑步之道,真的是令人感觉新鲜的词汇。
“我是上到大学以后开始长跑的,在那之前,我从来都没有跑过长跑,如果不是发生一些事,我想我永远都不会领悟到跑步之道。”
蚊子停了下又接着说道,仿佛在做准备一般。
“我来到C大的第一年,那年我十八岁,正是年华大好的年纪,有句话是怎么说来着。对了,青春就是用来浪费的。对,就是这句话。那个时候的我信奉这句话,怎么样,很搞笑吧,几乎每个少年都会这般吧,懵懂无知的时候总会寻找一个其实你也没搞懂的东西来当作信念,然后就跟陷入了宗教崇拜一般,不能摆脱出来。抱着这种想法,我和我的好朋友们陷入到了狂欢的奏鸣曲。那是纸醉金迷的日子,通宵达旦的玩游戏,和喜欢的姑娘唱k,逃课跟家常便饭一般,有事没事去喝酒,去夜店,去听地下的摇滚乐,如狂欢节般放纵自己,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灵上,那的确是疯狂的岁月,我这一生再也不会有那般时光了。”
蚊子说到这里的时候停住了,似乎又有些欲言又止般,我看出他有不想说的心事,我自然不能去勉强,只好坐在一旁等待着。
“我也是逗,都和你说了这么多了,全部说完又有什么不可以呢。”蚊子自嘲道。
“可能是长期过度的消耗自己的身体吧,在我大二某一天的早晨,起床的时候我发现自己不能动了,是的,我的双腿不能再动了,一开始我还以为是睡的太久腿发麻了,等到彻底的清醒后我才意识到我瘫痪了。是的,我瘫痪了,再也不能想动就能动了。我成了一个植物人,每天所能做的只能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我吓坏了,我喊着舍友的名字,他们把我抬着送到医院去,最资深的大夫也搞不清楚在我的身上发生了什么,现代医学在我这里彻底的失去了它的作用。我的父母闻讯赶来,母亲看到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时候,眼泪刷的一下子便流了出来,我也难过的不行,在得知现代医学对我没有任何帮助的时候,我想到了死,我想解脱,我不想这般稀里糊涂的活着,我开始厌恶起周围的一切,我的内心变得古怪,用变态来说也可以吧。在趁没有人发现的时候,我尝试着自杀,我的病房在八楼,我用双手打开了窗户,努力支撑着自己爬上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我会有那么大的勇气,双臂间似乎有无穷的力量一般。我用略微近视的双眼看着这天空与土地,我想只要我死了,那么它们就不再属于我了,那些为我伤心难过的人(其实也没几个,除了我的父母。我的朋友们在得知我将会永远瘫痪在床之后,我们便再也没有见过面了)为了让所有人都轻松,我毅然决然的从那扇窗户上跃了下去,结果很明显,我失败了。我的半个身子都已经探了出去,可我那没有知觉的双腿却救了我的命,它们卡在了墙上的暖气管里,将我牢牢的绑在了墙上。倒挂着身子,我垂直对着整个大地,在那一刻,我想了好多好多的事,往事就跟看电影一般在我的眼前一闪而过,那个时候,我觉得能好好活着真他娘的好啊,可是我曾经为什么不好好珍惜呢,非要等到失去的时候才来后悔呢!正当我为自己的过去懊恼的时候,我那双卡在暖气管里没有知觉的双腿,从暖气管里脱了出来,在重力的作用下,我终于还是掉了下去。可是我还想好好的活下去呀!我心里这般想着。”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蚊子,就像看着一个外星人般,这故事未免太过离奇,任谁也接受不了吧。
“那么后来呢?”我试探性问道。
“嘿嘿,如果我告诉你,我是个鬼魂,你会相信不?”
“当然不,不会吧”
“我当然不是鬼啊,开玩笑的啦,看你这么呆的,调节下气氛啦。”蚊子接着说道。
“那是我做过最离奇的一个梦,梦中的细节到现在我都还记得清清楚楚,那一切的感受都是那般真实。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泪水竟然将整个枕巾都给打湿了,我抱着湿漉漉的枕头,抱头痛哭,还好舍友都不在,没有人看到我闹的这么大的笑话。原来,能好好活着真的很好。”
蚊子说完这句话后长长吐了一口气,似乎是放下什么了一般,我脑子里还在理着蚊子所说的话,直到后来他拍了下我的肩膀,说的大概是再见之类的话吧,可我没有听进去,他便如一匹热烈的马一般,跑开了。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蚊子,也没有听到过有关他的任何消息,但我知道,他一定在某个地方,好好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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