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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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海那么大，那么宽，可以装下你所有的心事。

她想去死。

衣着单薄，遍体鳞伤的她，光脚从码头一路狂奔。因为跑得太久，她呼吸急促，肺里的空气几近排空，胸口有些疼，她张大嘴大口呼吸，即使喉咙灌进刺骨寒冷的风，强忍着疼痛，还是不顾一切地跑着，径直冲进了冰冷的海水里。

身上的伤口一触碰到冰冷的海水，就像针扎一样刺痛，她单薄的身体不禁佝偻，疼得她直不起腰。

这时，她听见海岸上有人在喊。

“喂——快上来！”她扭头看去，像是个年轻的人。

那个人看见她没有走回来的意思，开始脱身上的羽绒服和鞋子。然后下一秒，她就看见那个人扎进了海里。

后来的事情，她没看清，因为她晕倒了。

这次居然没死成。

“我叫姜明宇，是个体育生，游泳队的，我救的你，很厉害吧！”他笑着，白白的牙很整齐，头发留的板寸，看起来很精神。

她没有说话，她不喜欢姓姜的人。她暗淡无光的眼睛环顾四周，到处盖着白布，是个陌生的地方。

“哦，这是我家，还没收拾呢，我今天第一天搬来。你叫什么名字呀？”

“南乔。”

“南方的乔木的意思吗？你的姓很少见，你为什么姓南啊？”

“不知道，我爸爸姓南。”

“不是，我问的是，这个地方的人都姓姜，你怎么姓南？”

“我妈妈是改嫁的。”

姜明宇有些不知所措，“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的事情。你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他打的。”南乔有些不耐烦，想要离开。

“他是谁？”

南乔没有回答，身上的伤似乎感觉不到疼，她不想再待下去。

“如果你需要帮助，来找我，或者去海边，看看大海，你会变得平静。毕竟，海那么大，那么宽，可以装下你所有的心事。别想不开，活着才有希望。”

希望吗？这个东西，很多年没有看见了。

2

南乔是跟随妈妈来到这里的。她本来以为这里的海这么美，这里应该是美好开始的地方。可惜她想错了。

妈妈真的没有看男人的眼光，第一个丈夫虽然对她很好，可始终没什么谋生本事，家徒四壁，日子过得清苦，每日只能吃饱，不能奢求吃好。在南乔九岁那年，亲生爸爸查出胃癌，短短半年就撒手人寰。妈妈年纪轻轻守了寡，而后二嫁，嫁给了一个小老板，小老板终日不回家，后来还从外面带回家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怀里还抱着个小娃娃。妈妈气不过，带着十一岁的她又走了。妈妈因为离婚分了些钱就开始做生意，第三嫁，也就是现在的继父，是妈妈的合作伙伴，一来二去，就熟悉了。继父看着人和蔼可亲也绅士，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给她买了泰迪熊玩偶。妈妈那天晚上在南乔的笑容下，喝醉了。醒来时身在酒店，继父没有留下来，贴心地准备了醒酒药还有小纸条，成功地俘获了妈妈的心。

然后，他们结婚了，噩梦也开始了。

继父叫姜海，祖辈做海里的生意，他们在海边小城住了下来。虽然妈妈是三嫁，却也摆了酒席，请了全村的人在他家的山顶别墅喝喜酒。那天晚上妈妈度过了幸福的一晚。可第二天的一个巴掌彻底打碎了妈妈的幸福梦。

姜海因为妈妈早上起来没有洗昨天的碗，打了妈妈一巴掌，打得她一只耳朵失聪，脸肿了好几天。她红着眼睛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打，姜海却抱着她又是道歉，又是保证，又把她给哄回去了。

姜海有狂躁症。

在后来的日子里，他因为各种小事打妈妈，又不断地道歉。十一岁的南乔力气太小，帮不上忙，只能趴在妈妈身上想替妈妈分担些。妈妈流着泪，眼神越来越暗淡，只是抱着南乔不说话。

“妈妈！我们走吧！这不是人过的日子啊！”十三岁的南乔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有了自己的思想，看着日渐消瘦的妈妈，变得越来越像陌生人，她再一次提了出来。

离开的那天晚上，狂风暴雨，时不时一道炸雷从天而降，像是要把黑夜撕裂。她们原本要登上的小船，被雷劈了。追过来的姜海站在岸上，看着着火的小船，在倾盆大雨中狂笑，南乔透过雨水看向他，他的脸苍白如鬼魅。

从那一天回来以后，南乔也同妈妈一起挨打了。南乔会反抗，所以挨的打更多一些。她向村委会举报，可是姜海家独自住在山顶的别墅，又没有证据，没有人相信平时待人和善的大老板姜海会打女人。在他们眼里，姜海是很爱他家的女人的。

求助无门的两母女，在逐渐昏暗的生活中，妈妈得了重度抑郁症。一个放学的午后，十四岁的南乔打开门，喊了几声妈妈没有回应。在阳台上，她看见妈妈躺在吊椅上，脖子上系着蓝色的丝巾。她去推了推妈妈，妈妈没有反应，像是熟睡了一般。

她默默转身，关上阳台门。

姜海给妈妈办了隆重的葬礼，所有的人都劝他节哀，他哭得撕心裂肺，南乔却一滴眼泪都掉不出来。她死死盯着姜海的脸，眼神中的恨意能把姜海穿出一个洞。她觉得妈妈是姜海害死的，心里暗暗发誓，总有一天，她要杀了他！

妈妈去世后，姜海的生意一落千丈，狂躁症发作得更频繁。一个星期六的早晨，他把南乔从被窝里拉出来，打了一顿。打到她的睡衣染上了鲜血才罢休，就是那天，南乔想去死，在海边遇见了姜明宇。

3

又是一个不美好的早晨，南乔起来做早餐，她看见一只小鸟跳到了窗前，悠闲的，欢快的。她不禁抬手拧开装豆子的罐子，给了小鸟几颗红豆。

小鸟没有吃，扑着翅膀飞走了。

不一会儿，就听见了姜海下楼的声音。

果然，每日一顿打，她早已习惯。

“今天怎么不反抗？”姜海看着今天异常乖巧的继女，越看越讨厌。

“真的变得跟你妈妈一样讨厌！她不肯跟我生孩子，还不肯给你改姓，活该去死。我每天辛辛苦苦挣钱，让你们住大房子，吃山珍海味。你妈妈什么也没留下，她所有的资产都留给了你，可惜啊，你还未满十八岁，她的算盘全打空啦！”他一口气说完心情稍微好了些，拿起桌上的早餐吃了起来。

“是啊，活该去死。”她看着姜海吃下了她切好的苹果片，露出来一个诡异的微笑。

她看见他倒在地上，掐着脖子，紫红色的脸，伸长了手想要够手机，南乔冷漠地一脚踢开了手机，从房间拿出小行李箱。

“真庆幸我们家有钱，住的独栋别墅，你就好好享受最后的时光吧！”她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杀死了他，用浸泡了毒药的苹果，多么浪漫。

那天，天是黛青色，云层很低，像是要下雨。她约了姜明宇，一起看海。

他们抱膝而坐，看海浪拍打着岸边的小船，风湿漉漉的。

姜明宇看着身边的神秘又忧伤的女孩，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

“谢谢你，果然，大海能让人平静，我把心事都讲给大海听了。”南乔的侧脸很好看，她的眉有些许淡，鼻梁高挺鼻头小巧。她知道他在看她，扭过头，把风吹乱了的头发挽在耳后，朝他笑。她有一颗门牙有点龅，但仍然不影响她的美丽。

他笑了，“是吧，我说的没错吧。反正我难过的时候就喜欢来海边，那天还在海边捡了你。虽然我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能看到你还好好活着，我为你开心。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秘密基地了。大海那么大，那么宽，可以装下你所有的心事。不过，我希望，我在的时候，你可以跟我说说。”

南乔笑着，摇摇头，眼里有点点泪花，她露出一个苦涩的表情。“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里？去多久？”他才刚刚靠近了她一点点，她就要离开了吗？

她把头埋在膝盖里，偷偷擦掉了眼泪。“去其他的地方，离开这里，不会再回来了。”再抬头的时候，已然是一张新的笑脸。姓姜的，也不全是看起来很讨厌的人嘛。

姜明宇张了张嘴，“既然已经决定了，我支持你。”

“谢谢你，我会一直记住你的。”她的声音很轻，稍微不注意就被吹进了海风里。

“是吗？那我应该高兴。”他向蓝南靠近了一点，没漏掉一个音节。

“你看，天边的云真美啊，那边的，还有那边的，浪花也很美。我是时候出去看看了。”她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看着宽阔的海平面，心豁然开朗。

“是啊，人也很美。”姜明宇笑着，也站起来，捡了块石头，朝大海扔去。

石头抛入大海，溅起一朵小水花，很快被奔腾而来的海浪覆盖，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