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鲁西北的一个村子,若不是月老的那根红线相牵,恐怕这辈子它也进入不了我的视线。一晃已经十几年了,从没想过仔细看过它,记录它。也许是年龄所致,突然间开始关注它们了,这便是乡村,一个被称之为故乡或者是家乡的地方。十几年来似乎有变化也有没变的,只是变化的一些东西,让人有些担忧。
公路变得越来越宽了,很像高速公路,甚至比高速路都好走。村口有个砖砌的大牌子,记得第一次看见的时候,上面写的是多少万亩的种植基地,后来轮番的变化,大蒜,西瓜,辣椒.....只是从来没有长久过。似乎永远走不出那个怪圈,说的比做的多,喊得比干的响。从村口通往村子里面的换成了柏油路,儘管全长不足六百米,但这种变化经历了十年才变得,儘管村子里面的路依然是土路,但这已经让人很满足了。原来没有这段柏油路的时候,适逢下雨不下车步行,是进不了村,那路泥泞的每次幻想要是有辆坦克就好了。 村子里也只有春节的时候热闹些,一年了,都回来了,没谁这个时间还在外面飘著。这时候村子里是沸腾的,白天夜晚几乎是二十四小时,白天的熙熙攘攘,晚间的麻将洗牌声,塞满了乡村的夜空。
我大喜的时候,他才七岁,如今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了,这种变化让我惊讶。他应该是成功的,十几年从住土房子到砖瓦房再到从城里买的楼房,这是怎样的一个变化?人人都有自己的梦想,他的梦想一定是不会再让他的后代靠种地生活了,现在种地除了维持吃以外,盈利没有可能,所以年轻人的梦想都在城里,不在乡村,心里的土地已经开始荒芜了,自然的土地正在荒芜的不归路上走著。一位表亲,他们那儿已经开始走在新农村的路上了,搬进了楼房。没有细问太多的事儿,只是知道每天一家三口开著车去城里的厂子里上班,晚上在开著车回到乡村里住。好吗?似乎我说不出不好,也找不出不好的理由。坐落在高台上的老院子,开始慢慢的空置下来,有的是在别处盖了新房,有的直接已经搬进了城里,剩下的只是一些老人在默默的坚守。
这是鲁北的一个村子,曾经是我的家乡,现在已经变故乡。过年也很少回去,一年里除了清明回去。家裡的老院子已经倒塌,只有一堵山牆还顽强的屹立在那裡。那层是两代人为之奋斗的家。家裡没有太近的人了,虽然说不出五服就还是亲人,可社会的进化已经变得不亲了,没什麽大事儿不太原意亲亲热热的走下去。家裡有个年龄相差不多的小叔,一直在家里摆弄果园,一年下来收入也不少,翻盖了房子,唯独院门一直没弄,简陋的样子和房子即为不配。问他原因,他说,现在的政策都捉摸不定,说是要往楼上搬得,又不给多少补偿。现在弄了,万一要搬呢,钱不是白花了。问过他,住楼好还是现在好?他说,问题是住楼人干嘛去呢?听说地不让种了,话语间一种无奈,一种忧伤。
夕阳西下的时候,扛著铁锨去麦田里,走在村里的街道上,丝毫没有感觉到这会是走在一个二十世纪后的乡村里。残破的柏油路两侧,除了残垣断壁之外就是散落的秸秆,像一具具尸体堆在那里。整个村子静悄悄的,像是冬眠之后还未醒来,也听不见鸡鸭羊的叫声,这个季节里本该是它们的春天,应该是它们欢乐的时刻。路过村里的那个小湾,水已经干涸,里面躺著乱七八糟的垃圾,俨然变成了一个超大的垃圾坑。童年时,它可不是这样的。
最喜欢冬夏时候湾子。冬天里,早上起早去冰面上抓鱼。凿开一个冰洞,等待鱼儿上来喘气,之后抓之。冻得的小脸通红且还不时的流著鼻涕。坐在马扎上在冰面上被同龄的小伙伴拉著滑行,嘴里还在不停的著“驾!”,冰面上满是嘻嘻哈哈的声音。玩够了想起了是要来抓鱼儿的,可看看那还有鱼儿,凿开的那个冰洞早已被一层薄薄的冰覆盖。不知谁喊了一声,我的鞋湿了。大家都立刻谨慎起来,鞋湿了就意味著回家之后,一顿骂,一顿巴掌在那里静静的等著。没湿鞋的心里是嘘嘘的,有点自豪。
夏天里,湾里更是一片热闹的景象。因为湾里有荷,不仅吸引了我这般的小孩子,也吸引了不少大人。嫩嫩的荷叶从水里钻出来,慢慢的伸展开来,直至像一面绿色的铜镜躺在水面上。偶有微风吹过,她便扭动起来,像个跳舞的舞女。最热闹的时候要数第一朵荷花开了的时候,那时候就可以下水了,脱得光光的,在浅水里乐呵着,捏着鼻子潜水,比比谁憋气的时间长。不然就欢腾着打水仗,掀起不大不小的浪花,水也会浑浊很多,惹得洗衣服的婶子大娘一声骂,滚,滚,滚,离我再远一些。当然在那样的一个季节里,也是一个爱情萌芽的季节,水性好的叔辈们游到荷叶深处去摘荷花,足以说明一切,只是那时候的我不懂人事儿。现在觉得那份情景又是多么的美丽,像一幅传情的油画,让人憧景。再看看现在的这个湾子,垃圾遍地的,但记忆是有的。就像那份传情的油画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罢了,只能依稀的辨别出画的内容。
村子的东头,有条西南东北走向的小河。河的对岸曾经是一片果园,种的都是桃树,模糊的记得分桃子的一点记忆。现在知道了那时候的事情,那时候还没有承包到户的时候,大家还都在一个锅里吃饭,每天各司其职的坐著集体的事情。记得当时分桃子是时候,是爷爷带我去的,爷俩拿了一大一小两个篮子。只是当时觉得很兴奋,居然还能又分桃子的事情发生,好像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美的不得了。因为那时候吃西瓜,大人也只个那一小块,最幸福的莫过于买几个肉馅包子了。每每想到这里,我倒不是怀念那些吃食。又是一副画出现在眼前,一个老人牵著一个孩子,两个人各拿一只篮子,走在乡间的土路上,两边都是结满果实的桃树林,此情此景也只仅仅存于残破的记忆里。
那条并不太宽的小河也是童年的乐园,但并不是轻易的能来的。河里有很深的淤泥,下去了就怕回不来了。只是在麦收的季节里,中午收麦子休息的时候,跟著叔辈们下去乐呵乐呵,玩的才能尽兴,尽管弄得身上像个泥猴子,也乐此不彼。还记得有一次,来牵拴在河边的羊。和本家的一个哥哥来的,沿著河沿走的时候,突发奇想的要骑羊。这个想法引发了哥哥的兴趣,开始是他先骑地,还算顺利。羊在我的牵引之下扭扭捏捏的走了一会,可是等我上去的时候,这家伙一撅腚把我给甩了下去,一溜烟的跑了。我顺著河沿滚了下去,倒也没有伤著,只是起来的时候一脚陷在泥窝子里,两只棉鞋上全是黄泥,后话就不用说了。现在的小河依然存在,也许是长大了的缘故,只是感觉变小了。河上的桥已经变了,变大了。原来那个根本算不上桥,但也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没它的话,村子里的人要转很大一个圈到河对岸去。
麦田里,青青的麦苗长势喜人,像是个大丰收的长相。麦苗里面有几个土堆,长了几株青草,伸手一株株的拔了去,因为土堆的下面住著我最亲的亲人。走到麦地的地头,一锨锨铲些土端来覆盖在上面,按照习俗有整整形状。边干著边说著话,亲人是不会嫌我唠刀的,只是我太脆弱了,说著说著有清泪从眼角溢出,静悄悄的流下。夕阳已经挂在了树梢,烧几刀黄纸,点几支烟,双膝跪在潮湿的泥土里,俯下身子,把头埋于麦苗之中,静静的听著。
随著最后一缕青烟飘散,心里多了一句话,要是你们都在,该多好。而如今却是阴阳两相隔,人生无常。站起身来,向远处眺望。宁静的村子,即将落下的夕阳,还有住在麦田里的亲人们,这一切构成了这个最古老的乡村模式。然而正是这种古老的模式,正在没落和消失。但愿乡村的概念不要变成几幅蒙有灰尘的油画,那样乡村只能活在每个人的记忆中。这种记忆虽然是永恒的,的确又是一件悲悲切切的事情。听,树头有只孤独的麻雀在悲鸣。这真是,鹊啼雀噪落乔木,清明时节无人哭。风吹旷野少纸飞,旧坟垒垒春草绿。返青苗映白杨树,尽是阴阳相隔处。心中啼哭亲可闻,残阳落尽人归去。
现在的乡村是干涩的,干涩的让人看了有些疼。从未想过会变成这样。唉,回不去的乡村,容不下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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