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涛传

贞元初，修文偃武，气象更新，有海晏河清之象，天下熙熙，剑南最称繁华，而成都为最盛。蜀中诸姬，先后若尔人风流艳绝、才倾天下。其间国色天香者何限？在薛姬先者，临邛文君、乌辰李冶，与姬同时者，长安幼薇、越州采春，于姬后者，西眉黄娥、花蕊夫人。卓、薛、花、黄，蜀地所称四大才女也；李、鱼、薛、刘，唐史所著四女诗人也。薛氏独一人，父郧经天宝之乱，流亡巴蜀，所历骇浪惊涛，遂名涛。其父视之明珠，习以诗赋，一日，视梧桐，其有所悟，吟：“庭除一古桐，耸干入云中。”涛即对之：“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时年薛氏八岁，郧心忽有所惊，喜忧参中。

涛十四，父因官寓蜀而卒，母孀，养涛及笄，后涛入乐籍。然其容姿丽、通音律、善辩慧、工诗赋，能扫眉涂粉，为韦皋所识，召令侍酒赋诗，又怜其才，奏上请就校书郎，遂得名女校书。声名鹊起，无论宫掖戚畹、王公贵人、边城戍士、贩夫厮养，卒虽乌丸屠各、番君貊长之属，无不知薛校书者。时韦皋镇蜀，治绩卓著，边功尤伟，人且誉为诸葛后身。涛出入皋府，无所禁止，时南越赠孔雀一只，皋依涛意，开池设笼以栖之，世所称“韦令孔雀”。足见所宠，遂使车至蜀，每先赂涛，涛亦不顾嫌疑，所遗金帛，往往上纳，皋既知且怒，于贞元五年罚涛赴松州。涛悔惧，诉诸《十离》，皋怜之，召回成都，寓居浣花溪。

其时，涛平隐度日，种菖蒲满门，漫步百花潭，然名声愈盛，时人若白居易，王昌龄，李商隐，杜牧者莫不慕之，其间元稹为最。稹貌俊朗，才华倾世，新科初中，名满四海。元和初，稹出使地方，与涛会，二人流连于江畔，相伴乎青山，“双栖绿池上，朝暮共飞还”。七月，稹离蜀赴京，萋萋满别情，涛寄情思于诗，作《锦江春望》，制为红笺，惜纸长剩，命匠狭小之，制十色，为十样变笺，其字其诗皆少女子气，笔力峻激，诗骨不隐，遂令笺声华日盛，凡蜀中才子吟景状物者，皆行薛涛笺，一时风华天下。然元稹者，实负心郎者也，有私情于莺莺，娶韦氏于京都，伴采春乎浙西，弃薛涛在蜀中。涛竟淡然处，脱红袍，披道服，遁空门，绝嚣尘。然如禅语云：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大和五年，涛屏居碧鸡坊，筑吟诗楼，一日，见庭中古树摇曳，忽忆少时所作梧桐诗，始悟其父所忧，喟叹一生飘零，无所归期。遂度为女冠。期年之后夏，涛熏旃檀、就汤沐、服中裙，坐良久，瞑然而化，偃息其上。

涛姿容虽非绝代，亦有“丹霞朝日之色，合浦圆珰之形”。其才情标映千古，直高中唐人一格。明有杨慎赞其诗曰：“薛诗有讽喻而不露，得诗人之妙，使李白见之亦当叩首！”以诗见人，薛氏真才子也！

噫嘻，唐有天下三百年，妇人女子能诗者，不过数十，最佳者，唯薛红度而已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