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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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北京路往家里赶的时候,路边有一哥们在唱着当我想你的时候。他隔着我很远,我没来得及看清他的样子,应该是高高瘦瘦的,没有风吹起他的头发。
那时候在西双版纳边境,一直很喜欢这首歌。
很多个傍晚,躺在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下,我会反复的听。那时候婉晴会准时的问好,她常常和我说,楚河,电影够长,纸巾够用。
夕阳的光,从叶缝里打下来,在我那时候孤寂的脸上,形成独特的影。

然后在那之后的不知是哪一年,我看到了墨镜王的一代宗师。像是在黑白胶卷里的一条能看到尽头的街。
黑白的夜色里,大雨倾盆,路灯挂在狭窄的街上,一场较量在那双老布鞋下开始,然后就是那些玻璃碎片,像是雨花一样,从高楼上,落到那大片的下着雨的街上。
他说:功夫一横一竖,错了的躺下,只有站着的才有资格说话。
他的妻子风姿绰约,总在他晚上离家后顶一盏灯,等他回来才把灯熄灭。她说夫妻相处,无声胜有声。
在那顶白色的帽子下,在那件长袍下。在那个一晃而过的镜头下,她的妻子美得匆匆忙忙,也有些凄凄惨惨。
王家卫还是那个王家卫,整部剧在黑白雨夜里展开。认真,安安静静的给我们讲故事,然后留下我们一个人安静的思考,或者凌乱。
好像在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有一口气,点一盏灯,有灯就有人。又似乎在说所谓大成若缺,有缺憾才能有进步……
影片以中国漫长动荡的时间长河为背景,这段时间决定着武术的命运,也影响着一代人对武术的敬畏。
整部影片都在传达着中国人的传承,一条腰带一口气,上了腰带就是练武的人,往后就要凭这口气做人。他一生经历了光绪,宣统,民国,北伐,抗日,内战,最后到了香港,似乎能坚持下来,全凭这口气。
之前看东邪西毒,听说王家卫拍电影是没有台词的,那时候我曾傻傻的想,如果有一天能给他写剧本就好了。后来得知这个真相,也曾一度难过了许久,但后来又想,如果他没有剧本,那些在大漠上飘着,让人念念不忘的台词是怎么来的,不得而知。只能惊为天人。

时光倒流到1936年,佛山有一个叫共和楼的地方,楼中金粉碧纸,纸醉金迷,也称金楼,可以让你千金散尽,是一个风尘之地。但反过来看,却也是一个英雄聚集地,刀光剑影,步步紧逼。
叶问在这里层层对决,层层往上。最后也在这里与宫宝森老爷子,那个武术界公认的泰斗展开了功夫与武德修为的对决。
宫宝森带着女儿宫二来到了那个只有女人的地方,然后宫二小姐躲在窗帘后,他们的较量就开始了。老爷子想让女儿看看他是怎么退下来的。
老爷子说,人要往远看,过了山,眼界就开阔了。但凡一个人,见不得人好,见不得人高明,是没有容人之心。
我不知道那个时候的宫二在想什么,但她的父亲宫宝森,最后在和叶问交手的时候,没有败在功夫上,而是败在了想法上,于是宫宝森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叶问根本没有办法掰开的老爷子手中的饼,但在他转身后饼却掉了下来,落到桌上的时候,有面粉被震了出来,在黑白的光里飞向四面八方,也飞进了宫二的眼里。
宫家从无败绩。于是宫二小姐下了战书。
我是很不喜欢章子怡的,具体原因我也不得而知,故而她的电影我喜欢的也就不多。但宫二的角色她无疑是演得很出色的,通过打进窗的光,宫二脸上的骄傲与不服输全部写在眼睛里,这是实实在在的演技,无法让人不承认。
我有时偏心,总是会理所当然的想,这得功于王家卫,因为他调教得好。其实想想电影里的台词,我又何必不承认章子怡确实演得很好呢。
于是宫二一身素衣不失粉黛,端坐中央,摆下了女子阵,她可能想让叶问败于宫家也败于女人之手,最后败得彻彻底底,于是叶问见识到了宫家六十四手。
所谓一眼万年,那种存与身段和表情之间的惺惺相惜藏得极深又表得极浅。在电影里,我始终觉得章子怡的宫二在和梁朝伟的叶问交手时,她的眼神是演出了那种感觉的,最后他们两个用一个笑判定了彼此之间的胜负。
在那种时代,可能所有都正常。或者再延伸到现在,那样的相遇,或者可能会更激烈得许多。
当然这也成了他们不曾想过的遗憾,宫二说,你来,我等着。叶底藏花几度,梦里踏雪几回。这是叶问写给宫二的信,宫二原名叫宫若梅。
然后这这一别,王家卫就给他原配妻子张永成买了一件大衣,佛山那么热,怎么就需要大衣呢?还有那张空着一个椅子的全家福。那个空着的椅子或者是留给宫二的,但最终答案,可能只有王家卫知道了。电影本身就像是一张照片,一下子在光与影里泛黄,那么让我措手不及。
1938年十月佛山沦陷,金楼被日军作为军事基地,叶宅也被侵占。四十岁之后,对于叶问来说,一下子从春天变为了冬天。但叶问一身正气,他说我喝光了珠江水,这日本人的米我吃不惯。
可能叶问没有想过,人生的高山一座又一座,却不曾想,最难的大山居然是生活。
于是他卖了那件为他妻子张永成买的,不曾穿过的大衣,于是他的二女相继离开人世。倒是大衣的纽扣被他留了下来,没人知道是不是藏在离心口最近的衣袋里。
而宫二去西北大学学医,在途中救下了八极拳代表一线天。
火车疾驰,鲜血不断的流,王家卫的镜头下的相遇,似乎都是在火车上,从阿飞正传开始,我就觉得他似乎把一切情怀都装进了那一列列已经再不可能驶向远方的火车里。
火车是装下我们一切来去过往的地方,特别是在漫长铁轨外,大雪纷飞的夜幕里,有一排排似乎没有尽头的灯打在疾驰而过的车身上。
宫宝森的搭班人也就是他徒弟马三,做了日本人的汉奸。
宫宝森要拿回宫家的东西,在那个动荡大雪纷飞的夜晚,宫宝森最终还是低估了马三的野心,惨遭杀害。
其实倒不是老爷子真的老了,而是老爷子留了一手,那时候的马三不知,直到他败在宫二小姐手上时,可能在那些漫天飞舞的大雪中,他流下的眼泪能说明一切。
在这里王家卫让一群走狗在太阳旗下说着违心的话,最终逼着宫二自毁婚约遵守奉道,不婚不孕不传艺。宫二为了复仇只好被迫答应。

1940年大年夜,按照北方的习俗,宫二算准马三会回家,于是等在火车站上。又一场较量开始,老去的火车冒着滚滚浓烟,大雪纷纷扬扬。宫二说,该办的事天打雷劈也得办,宫家的东西,也得拿回来。
这场打戏,我总觉得是全剧宫二最出彩的一场,那些被她手掌击起的雪花,火车经过带起的浓烟,还有马三形意拳砸在铁框上的声音,所有的一切融合在一起,像是一幅挂在老街墙上的画。
最终马三倒在雪花上,鲜血染红了白雪,他才知道原来师傅一直给他留了一手,在劝他回头,也在告诉他改邪归正。
而宫二艰难的回到家,再也控制不住体内伤势,百感交集,她退掉了与一线天的婚约。为了家族一时荣耀,也为了个人名誉,不息一夜之间毁掉了父亲的所有技能,打败了马三,看似得到了报复,但同时也毁掉了父亲的一生,自此宫家六十四手便不得传承。
而一心想要继承宫家六十四手的叶问,因为战乱来不及赴约,逃到香港避难,以开武馆以此谋生。而宫二宫若梅也到了香港,并开了若梅医馆,至此在别离十四年后,1950年大年夜,他们又在香港重逢了。
他们整整错别了十四年,关于和马三那场较量,是宫二小姐回忆里的,只是关于这场回忆,宫二小姐只说了她觉得应该说的,那些或者再心底留了十年的话,却一句没有说出口。
而叶问也在这次相遇,说出了他最可能突破宫二底线的话,他说我这一次来,是想看看宫家的六十四手。
宫二小姐听完后,露出了失落的表情,可能是看在过去的情份上,叶问拿出了那枚珍藏的纽扣并送给了宫二,宫二眼睛咄咄逼人。武学千年,烟消云散的事,我们见的还少吗?武艺再高,高不过天,资质再厚,厚不过地。人生无常,没什么可惜的。
似乎都在表白,又似乎都在欲言又止,最后叶问离开,黑色长袍在那条王家卫铺开的街上,划为照片里的影。
1952年,又是一个冬天,宫二在大南茶室约了叶问,赴约前她换上了修身的旗袍,在镜子前描绘出一张苍白也凄艳的脸。他们两说不明道不清的情感,宫二小姐给叶问掩饰的宫家六十四手,叶问送给宫二的那颗纽扣,宫二小姐的一个转身,人生最美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宫二小姐一生要强,还是交还了那枚纽扣,纽扣里是叶问这些年的念想。
在这里宫二小姐终于说出了那句埋藏在心里的话,我想了许久,可能是宫二小姐明白她的情况,不然她绝不会说出这句话的,她说,我心里有过你,喜欢一个人也不犯法,可我也只能到喜欢这里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王家卫让宫二看着前方,叶问喝着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章子怡表演太过自然了,看到这里的时候,我差点留下眼泪来。梁朝伟的演技是不用说的,他淡然的听着,什么都没表现出来,但随着那口咽下去的茶,又似乎什么都说了。
这简单的一枚纽扣,一推一还之间包含着多少决绝和痛楚的过往,言辞之外是欲言又止的爱而无果,爱得生不逢时。
1953年宫二小姐病逝与香港,一生遵守承诺不婚嫁,不留后,不传艺,直到管家把遗物交与叶问时才一针见血的传达,我们相识二十载,其实我不知你,你不知我,可能所有的爱而不得,只能不在于相守而在于相思。
后叶问与宫宝森师兄见面,这一段或者是整部电影的精华,只是可能许多人也没看懂,包括我自己似乎也是一知半解,可能暗示着,最终一线天做了叶问的里子,又或者不是。那种年代里谁说得清楚。
我一直很奇怪,这电影里为什么叶问妻子张永成,短短才出现几次,甚至于到最后都没有交代,我一直说不出的难过,可能是她出现的几秒太惊艳,又或者是那个时代其实就那样子。也是不得而知,王家卫的电影往往让人依依不舍的就是这些地方。
叶问终于还是在香港站住了脚,回想过往,也算见了自己,见了天地,见了众生。电影里宫二小姐也曾说,不问身后事,只看眼前路。或者都不重要了,那条灯光下黑白的街总是会焕然一新,就如同电影里那个出现了三次镜头的小孩,许多人说,他是李小龙。
但谁又能说她不是宫二小姐呢,三个镜头,三生三世,所有的偶遇都是久别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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