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暑期碰到初中同学,领着她的弟弟,问我关于南峪的事,才知道她的弟弟选岗选到了南沟小学。我随口说了句:真是好本事。小伙子扑哧一笑,告诉了我原委。原来选岗按名次选,同学弟弟本想去杨河,但没选上——好地方都让前面的人选了。剩下自己,只能选南沟了。大多数人看到“沟”字,以为很远。其实南沟小学就是南峪小学,是去年岗位中的好地方。前些年上沟小学和南峪小学合并,搬入新校址。为名字,两村争执不下,局领导二一添作五,取名“南沟”。南峪本来就不大,这样一改,更小,知道的人更少。小伙子喜形于色:“没想到南峪这样近!一脚油门,出沟就到县城!”我打趣道:“你这是冷手抓了个热馒头——命大!”
这就是南峪,离城近,交通方便,但小,偏僻,知道的人不多。
从雷口村向南进沟,水泥路伴着小河,依次缀着西岔、磨儿、弯儿等村,两边山旮旯里还卧着些小村庄。南峪在沟里头,是一沟的大村,这条沟叫“南峪沟”。两山相夹,沟宽一箭有余,不紧,不觉得逼仄。过红沟门,沟变宽,土地开阔,到南峪了。四周有山,南山光明寺门前跃出一梁,蜿蜒起伏,如龙脊,颈西驼着周池,腰东背着杨坪,透迤冲至南峪河南岸,猛然刹住,一个趔趄,扭身撇向东南。撇出的这一段,叫“店梁梁”。这条龙脊将南峪沟分出东西两沟,汇合在南峪村庄东头。南峪村在西边沟口。出南峪村,折向南,上有上沟、上川、山庄。上川村在尖山脚下。山庄是绣在尖山裙边的一朵花。尖山雄伟秀丽,是挂在南峪沟头的一幅画。
南峪村依山顺沟,一长溜,从山神庙前直到茅子沟,很长。村中有幼儿园,大槐树,圣母庙。大槐树在村子中间进村的主路口,地势高于公路。这棵树有许多年了,并不见苍老衰败之态。扎根在路口,干粗,枝繁,叶茂,如一个扭腰临风的少女,翘着兰花指,显尽风流。这棵槐树是长在村口的一棵盆景。圣母庙不知建于何时,是从尖山中梁上搬下来的,供奉着圣母娘娘。圣母庙往上走,横着一沟,垂直汇于南峪河,叫茅子沟。沟顶南侧有个三角形的山头,棱直角尖,土红色,长着许多丁香,莽莽榛榛。茅子沟以上人家以此峰做主山,依山建房。沟北侧有个土堡,正好在南峪庄顶。从下边看,高而险。堡墙塌七凹八,堡内烟树葱笼,房舍参差。这也是南峪的一部分,叫“堡子上”。由于堡内交通吃水诸事都不方便,近些年有能力的人家都搬到了山下。河南山梁仓促停脚处形成陡峭的山坡,高几十丈。坡腰以下错落着一些人家,叫“大核桃树下”。大核桃树早没有了,地名还这么叫。坡腰以上是一片灌木林,长着一丛一丛的丁香与一蓬一蓬的荀子树。有几棵松树,萧疏闲雅,有风姿。山下人家一抬头,树在头顶,不见天。“店梁梁”并不高,是堵在南峪村额前的一道眉毛。临沟的北面陡、险,多红土,多丁香与荀子树。有几棵杏树,几棵山荆子。背面坡缓,连着东沟,良田连片,阡陌交错。梁顶有打麦场。一棵柏树,长在干梁梁上,不大,叶子是黑的。以前梁上有小庙,树在庙门口。
东沟直通南峪沟主沟,宽展,平坦,向阳。店梁梁息脚的地方,叫“大庄”。这地有故事,听老人讲,这地原先是董家人的地盘。在很早的时候,这儿有人家,有脚马店,是由北向南走的小码头。不知何故,突然败落了,片瓦不留。唯一的董家人搬去了康坪,这儿成了一片耕地,一片坟地,一片凶地。沟舌上长着一棵核桃树,据说有两百年。后来初中选址,打了一大圈土墼墙,圈住了核桃树。二千年的时候,学校建成,座南朝北,校园中间横沟修了一栋教学楼。核桃树在教学楼后操场上,埋没了一大截,越发繁茂。平整操场时,挖出了许多骸骨与土陶罐。教学楼如一艘巨舰,拦住了沟门,镇住了这块凶煞之地。近些年,村民们依仗着学校,陆续在学校背后盖房开院,已发展了八九家。校门西边道路两旁也有了两户人家。学校前方两沟合流,地势低,有人在舌尖形的沙地上挖了三口渔塘,绿树环绕,波光粼粼,成了南峪新的一景。合流处有暖泉,冬不结冻,夏不枯竭,泉水常流,清洌甘甜。
南峪土地多。两边山上,两条沟中,都是南峪的地。人均占地两亩以上,是一沟土地最多的村庄。南峪是一个小小的粮仓。这些土地向阳背风,肥沃,尽占地利。往上一点吧,太阴,不耐湿,雨一多,小麦就秕了。往下一点吧,不耐旱。南峪恰到好处,旱涝保收。我到南峪将近二十年,南峪没有过灾年。南峪人守着土地,勤勤恳恳,本本分分,日出作,日入息,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土地上,种着油菜与小麦,也种些玉米、洋芋、萝卜、白菜、甜菜、苜蓿等作物。春天,油菜开花,小麦涌波,极壮观。大小山头红杏含苞,丁香吐蕊,妍丽多姿。村民农忙时务农,农闲时打工,两不耽误。前些年,东梁山上尝试种植高山架豆,获得了成功,规模很大。南峪也试着种,结的豆角一尺有余。成熟早,能赶上价钱。一年可种两茬。南峪人尝到了甜头,近村的土地大多种上了架豆,一行一行,整齐有序,如绿色的森林。远点的山地,都推成了梯田,依旧种植小麦与油菜。
南峪也有养猪的,养羊的,但都是小打小闹,零零星星,不成规模。真正成规模的是养花。南峪适合养花,樱花树苗长十年,能当椽作檩。南峪人养的是盆景,以梅花松树为主,另外紫荆、丁香、海棠、红叶李、樱花、榆叶梅、金银忍冬、迎春花、连翘、榆树……经南峪人一打扮,俯仰生姿,都成盆景。随便走进一家,院里都有盆景,古朴嶙峋,滴翠凝碧。在南峪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刘师的根子,张师的剪子,杨师的梢子。”南峪有人善养根,有人善剪枝,有人善养叶。南峪人养盆景,有耐心,有魄力,有艺术天分,肯下大本钱。零三年时,有人种了一批杏树苗,嫁接上梅花,十七年了,才上盆。有人花了一只牛犊的价钱,整整四千元,买了一棵几近干枯的柏树树桩。这需要赌的魄力。养盆景是眼力活,需要化腐朽为神奇的眼力。老刘师曾用一棵白丁香换了一棵松树(在南峪,丁香满山遍野都是,不值钱)。手腕粗的两枝叉开成八字,没多少样子,已经辗转了几个花农。老刘师瞅了几天,锯掉较粗的一枝,身价立马大增,当时就有人开出了三千五的价钱。在南峪,上万元的盆景不稀奇。南峪人种花都是整亩整亩地种。有人种了四亩红豆杉。围铁丝网,罩遮阳网,安装监控,搞得像个军事基地似的,又雇人浇水锄草,这得花多少钱?南峪人养盆景,既自己种,也从别处偷偷挖,还从别人手中买。冬天搭温棚,大棚内套小棚,花按品种进棚。万物凋敝,朔风扬雪,棚内炎炎熠熠,花开如锦。南峪的春天来得早。一进腊月,人家屋内梅花嫣然,白的,红的,粉的,暗香盈室。住在南峪,一年四季不愁没花看。南峪人心灵手巧,水泥花盆都是自己用模子做的,绘有菊竹梅兰,刻有“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诗句,有模有样,有情致。
南峪的风俗,和别处一样。正月耍秧歌,八月唱戏。都在圣母爷庙。南峪的秧歌,没多少看头,烧香放炮的多,耍的少。唱戏是死日子,正日子八月十五,捎头带尾,连唱三四天。唱的是皮影戏,天水的戏班子。在门洞顶上的阁楼上唱,吚吚呀呀,长吼短叫。台上的人手乱嘴忙,打打杀杀,台下的人却稀稀疏疏,寥寥无几。人都三个一团,五个一撮,团在殿内廊檐下打牌玩扑克。南峪的大日子在七月十二,是给圣母爷传神的日子。传说圣母娘娘共九个姊妹,南峪的最小,最富,管着大大小小四十八个村庄。这样的排场,庙会能不盛吗?这一天,人流从枝枝蔓蔓汇入南峪,引车卖浆者摩肩接踵,车马塞途,人挤着人走。羊皮鼓声,吼唱声,叫卖声,汽车喇叭声,牛哞声,四山八屲的蚂蚱聒噪声……千百种声音混合在一起,万籁齐欢,响彻云霄。圣母庙是一锅沸腾的粥,整个南峪是一锅沸腾的粥。这一天不仅是圣母爷的大日子,是南峪村的大日子,更是南峪一沟的大日子。在南峪沟,七月十二是个慎重的节日。
这就是南峪,一个藏在山沟沟中的小地方。多少年来,人们生活在这里,过着安逸的日子。因为太安逸,村民极少外出闯荡,也不重视教育,走出村门的人不多。有了初中后,楼台近水,南峪人逐渐重视教育,走出了许多大学生。近十多年政府接二连三修路,疏通了南峪与外界的大血管,也打通了村与村之间的小关节,南峪成了一块活地方。又修了河堤。堤上修了花园,有小桥,有亭台,有楼阁。扩建了小学,有了幼儿园,修了养老院。年轻人外出闯荡,挣了钱,新修了住房,红的蓝的屋顶鳞次栉比。南峪的色彩比以前更丰富了,日子更红火了。
这样一个地方,知道的人应该更多些!同学的弟弟到了南峪,真的是冷手抓了个热馒头,半夜都会乐醒。
红梅孕春 苍松凝翠 古槐妖娆 雪落南峪 春色满园 南峪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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