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的方向感不是一般的好。凡走过路过住过的地方,方位朝向清清楚楚,脑子里好像能自动长出地图。
姥姥家在东,沿着水渠走六里地就到。妈妈的学校在南,十字街在北。
十字街是个热闹的地方,有供销社,有食堂有粉坊,还有个捏骨头的诊所在东街口。我每次胳膊脱臼,就被抱进去正骨。记不得疼,因为花白胡子的老医生会把一颗糖放我嘴里,在我琢磨手中糖纸上蓝白格子的时候,右胳膊就能举起来了。
奶奶家在西边,很远,步行要走一上午,奶奶来时常常坐着顺路的马车,那时的马车真多,遇到空车,侧身一跃就可以坐上,赶车的人也不嫌弃,正好多个聊天的。
我们家经常搬家。有一回我说起我们曾住过东街的一个长条的大院,老妈很惊讶:就住了两年,你那时不到4岁,咋记得这么清楚?
为什么清楚?因为那个院子记录着一个小孩最大的耻辱。
弟弟出生在那个院子,我记不起他吃奶的样子,只记得院子的晾衣绳上都是大大小小的尿布。
有一天,我的小褥子也晾在上面,二姐和小姨不约而同地嗤笑:尿床猴儿!
那个院子给我的坏记忆还不只这个。
房东老太太有两个孙子。大的是个女孩,与我年纪相仿,小的是个傻儿子,眼睛斜,走路摇摇晃晃,鼻涕口水的,特别恶心。
小孩天性是欺软怕硬的,姐姐们上学走了后,女孩就会来抢我的皮球,要么经过她家门口时拦着我不许过,那个傻弟弟也学着张开手,并且扑过来咬人,我很怕被他的鼻涕口水沾到,拼命躲闪,然而还是被蹭到一次,顿时气的哇哇大哭。
好在很快就搬了新家,与那个长院子隔着一条街,再也见不到鼻涕虫姐弟。
新家是坐北朝南的上下四合院,住着兄弟三家和他们的老母亲。我们住上院最里面的一间东房。
院子青砖铺地,非常干净。弟弟已经能走路,穿着罩衫在院子里玩,姐姐们追着喂他饭,他不喜欢吃东西,那时候人们不懂什么缺乏微量元素,只以为他是嘴细挑食。
我不挑食,吃什么都消化,所以小时候没生过病。
子女多的家庭,不爱生病的小孩很容易被忽略。说起来便是“这孩子不爱生病,不用多管”。渐渐的,我也觉得自己有点天赋异禀刀枪不入,胆子越来越大。
先是踩着梯子爬高上低,跟着一群小子蹿房檐,从这院子窜到那院子,整天都在房顶上折腾。后来不需要梯子,直接从房顶上跳下去,像跳水一样,扎到松软的麦垛里,然后顺势翻几个跟头,滚得浑身都是麦秸草叶,一天下来胳膊脸上都会有些大小擦伤。
童年受伤是常事。据说有一回玩镰刀,把自己耳垂割开,血流不止,老妈随手拿了个胶布给粘上,没上药竟然也没感染。这是大姐的记忆,她说她好几次想把胶布撕下来,看看耳垂是不是还在,但我死活不让,直到胶布自己掉了,发现完好如初,这让大姐很感惊讶。
可能天生痛感不那么灵敏,因此对疼痛的记忆很模糊,似乎没什么伤疼到不能忍。
某次偶见左脚脖一片皮肤与别处不同,问老妈是怎么回事。
开水烫的!你睡觉不老实,一脚蹬到开水里……
啥时候?
一岁多吧?
我的命真大!
这还不算,在不会走路时,还曾爬出屋子,差点掉井里,据说是里面冰着西瓜,我看到了西瓜皮,伸手就要去抓。
那时水位高,尤其下了雨,井水都能溢出来。
大人后来说起这事,经常是当笑话的,最后还不忘总结一句:天生的淘,净闯祸。
我也承认了这种说法。直到自己做了妈妈,才发现不对劲,于是恶狠狠地质问:你们怎么带的我啊?是不是都没人管啊?记得当时大人们立刻语塞,笑不出来。
从那以后,长辈们再不当笑话提。我总怀疑大人们为减轻内心的恐惧自责才把它当笑话来说,一面逼着小孩学乖,一面模糊了责任抵消了惊怕。
但爱闯祸这点也是真的。实在是精力旺盛,爱跑爱跳得很,身上不是擦伤就是碰伤,旧疤未愈新伤又来。
记得最清楚的是七岁时脑门上撞的大口子。那也是第一次进医院。
据说缝了四针,却不记得疼,只记得从医院出来后额头上多了块白纱布,一进姥姥家院子就被围着,好像英雄凯旋似的。
怎奈年纪小长得快,不久伤口就长好。纱布摘掉后只剩了一个疤,偶尔拿出来给人炫耀,别人就会亮出自己的:我也有。
都是一起疯跑的野孩子,谁没个伤疤呢?
但是长到十几岁,已经成为整日伏案学习的人依然受外伤就很稀奇。
因为偷懒抄近路,从一片堆杂物的地方穿过,右脚踩到了一根钉子上,直接从鞋底扎进了脚心。当时反应迅速,立刻拔出脚。脱鞋看时,血涌如泉,也顾不上疼,一瘸一拐往医务室跑。
那时人都淡定,涂了一点消毒水,贴了一块创可贴就完事了。一星期没上操没上体育,最后伤口愈合,变成一小黑点藏在表皮里,像一颗黑痣。
脚底有痣统领一方,安禄山的命,不好。就是说那会儿咋不趁年轻多扎6个,那样就能脚踩北斗七星腾云驾雾了。
If so 也就不会有这次的骨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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