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红绸帕子,可是娘子丢的?”
耳边是一个孩子稚嫩的声音,奶声奶气的,以至于听不出男女,只能从他那语气中,判断得出来他在模仿戏里的风流公子
从来小孩子最惹人怜爱。可这孩子却穿一身打着青色补丁的深色粗布麻衣,看起来有些灰头土脸的,只是不知从哪一个过路的戏子身上学的,手里拿了块红布头,就当是俏佳人落下的定情手帕了,不停地追着前面那个与他一般年龄大小、一般天真烂漫、一般灰头土脸的女孩儿,要玩公子佳人的游戏,听这语气,倒颇有几分富家公子追着美女死缠烂打的架势。
不过,死缠烂打归死缠烂打,他是演入戏了,那女孩却一点扮演俏佳人的意思也没有。她天生一双好看的杏眼,目中却毫无神韵,脚下踏着与她衣服一样灰黄灰黄的土地,步子也迈得渐大渐快了,似是嫌弃地扫了他一眼:“噫!滚开!晦气的东西!”
而那男孩丝毫没有“滚”的意思,狗皮膏药似的黏上了女孩,追着她就跑。见摆不脱,女孩几乎要哭出来,冲着不远处那用稻草盖作屋顶的小破屋大声喊叫,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哭腔:“娘!李傻子又来骚扰人了……啊!你放开!放开!”
女孩被那个叫做“李傻子”的男孩撵了上来,李傻子二话不说就用“红绸帕子”盖住了女孩的脸,说是要为她“擦擦脸上的尘土”……
这会儿一个身材瘦弱得好像风一吹就能倒的女人着急忙慌地奔了出来,身上那身勉强能称为衣服的东西也随着猎猎秋风摇摇欲坠——这玩意儿顶多也就在男性面前遮个羞,若说保暖,恐怕跟不穿也没什么两样了。
两个孩子扭打成一团,然而李傻子身为男孩儿,自然是占了些上风。他的笑声冲天似的响亮,如此疯癫痴傻的声音在这一片荒芜的田间地头猛地这么一回荡,竟听上去难得地有了点活人气息。可他忽然就止了笑,只觉小臂被人狠狠地一扯,他就再也劝不住那“小娘子”了。再一抬头,迎面是那个衣衫褴褛的瘦弱女人,高高在上地看着他。
当头挨了一脚,李傻子眼前一黑,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呜呜……娘……”女孩径直扑到了女人的怀里,呜咽地问着,“死了吗?李傻子死了吗……”
死是不可能的,就算死也不可能是被这软绵绵的一脚踹死的——倒可能是四五天没吃上饭,饿得。
可这李傻子却也不负众望,躺那不动了一会儿,又拍拍屁股爬了起来,自顾自地傻笑着祸害别处去了。
待他走远,女孩才红肿着眼泡望向阿娘:“娘,你说,爹啥时候能回来啊?”
“爹服兵役去了,立个军工,回来做大官儿,阿桂听话,要好好的……”娘这样抚摸着阿桂的头发。其实谁都知道,这一战国库空虚,夏国却宁愿打肿脸充胖子也要往边疆讨伐,兵不像兵,将不像将,都不过临时东拉西凑硬逼上来的,此一去,怕是凶多吉少了。
良久,才听阿娘叹了口气:“哎……今年又没得收成,光弄这么一出,来了敛税钱的可咋整……”
可她们等不到敛税钱的了。
李傻子耳目最灵,老远就听见声儿了,满村子乱跑,一边跑一边嚷嚷:“哎哟!大军!大军!好看!热闹!哎哟!还有大马和大刀呢!好看!可好看了!”
确实好看。边疆的蛮人们穿着重甲,相比这没见过世面的小村子,这甲胄几乎可以说是银光闪闪,珠光宝气了。锃亮锃亮的表面倒映着高高飞溅的血花,殷红色的光显得瑰丽无比,妖艳中还透着那么一点儿俏皮,像极了在这穷乡僻壤里一百年也见不到一次的红梅花,怎么看怎么好看。
李傻子依旧高声喊着“好看”,全村的人却不停地往外逃——可逃又有什么用呢?夏国已经亡了。就算没亡,哪家富贵人儿会冒死给他们这群乡巴佬提供庇护所?逃得再远,藏得再隐蔽,顶多也就比那个往蛮子刀尖上一顿猛撞的李傻子晚死俩时辰,这样一比,反倒平添了两个时辰的痛苦。
蛮人们的银枪杆儿上陆续挑起了几颗人头,有老有少,可唯独见不着几个年轻的男性——但谁在乎呢?
乱世纷争,自保尚难。
谁也不在乎。
【李傻子番外】
可是李傻子就算再傻,也不至于连活着的欲望都没有啊。
他远远望着,那群策马扬鞭长枪高举的蛮人。他们中间或有一两个熟面孔,那是他在疯癫之前就曾见过的。
爹去服了兵役。不久之后家中收到书信一封,娘看了几眼就自杀了。那时他不解,很不解。
官府的人来拿他,却发现他是这个家里仅剩的一个孩子了——当然,还是个傻子。
所以娘究竟收到了什么信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直到,他在那群穿着重甲的蛮人之间,依稀看到了爹的身影。
他想:“啊,我已经没有娘了。”
“既然他回来了,一定是来接我的吧。”
他迎着枪尖狂奔而去,义无反顾。
就好像他亲爱的爹爹,自始至终,从来未曾变过心似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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