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都会在暮春时节去一次虎跑公园。是爲取虎跑泉，看含笑花，祭拜弘一法师。

我找出去年今日去虎跑的照片，是穿着一件花布裙，戴着一个绿松石项链的。我找出布裙和项链，又加上一条绿松石手串。

小红说向法师问好。我说，好的。

进了山门就是一条长长的石径，叫虎跑径。小径左边遍植杜鹃，红色的锦綉杜鹃此时开的正艳，间或一两朵白色的，小径右边是笔直的水杉林立在溪水里，流水淙淙。

走在虎跑径上，顷刻间就被绿包围了。那虎跑的绿，比别处更清幽，怎能叫人不一年一度的来看它。待走入庭院深处，只见月门上刻着诸如一段秋，千重秀这样的字，又有环翠、叠翠轩等牌匾，滴翠崖石刻等。这怎么一个绿字了得。

走过虎跑径，左边上去是一个佛堂。我没有进去佛堂里面，只是在外面院子中间的一颗古老的樟树前，静静的呆着。

岁月更迭，如今已没有虎跑寺，没有前来上香的络绎不绝的善男信女，只有虎跑泉，只有一份世间难得的清净和静谧。

虎跑是一个小的森林公园，里面好多参天古树，在去舍利塔的转角，有一樟树，铭牌上写着距今810年。南宋时期种植的。

四月的虎跑，是一座香水花园，因爲含笑树很多，含笑的香味是自然成熟的香蕉的气味，很安神，很浓郁，但是不腻味。 杜鹃花一蓬蓬的，到处都是。记得溪水边木亭子前有一棵含笑，果然如约开了花，几朵杜鹃开在其脚下，有绿树繁花之感。白花龙向下吊着，像耳环，不染尘埃的样子，原来是野生植物。这是第一次遇到此花，像认识一个新相知，乐了很久。还有开在一片矮墻上的小白花，是络石，不凑近了看以为是金银花，都是一簇簇簇的细小的白花。白色小花香起来真是惊天动地。

又有茶舍一二，可以坐在古色古香的宽敞庭院里喝茶，略贵。

一处石壁下，泉水从山石缝隙里的一根水管流出来。有不少人在打水，用农夫山泉的桶装水瓶子，把桶直接放在水管下，像接自来水一样，非常方便。这就是真正的虎跑泉了。

1918年，李叔同在虎跑出家为僧。常有学生去看他，他的学生回忆说，“余曾偕学友数人，一度往访。师出龙井茶，汲该寺泉水。”

更早一些的苏东坡来过，1073年，他曾先后两次来虎跑喝茶，并作诗病中游祖塔院。

多少年了，依然每天都有人在此打水。有的人打了十来桶放在小推车上，煮饭喝茶全用此水，一般的就是三四桶，我只小小的一桶，背回去泡茶喝。

长长的山径上，有人肩扛手提着几桶水，这条路多少人走过，又有多少人来背过水呢。苏东坡来过，弘一法师来过，如今的你我来过。一千多年，弹指一瞬间。有浮生如梦之感。

在里面溜达了两三个小时，一直拿着小桶，后来出来时，就接满了水，提着这桶水坐公交车回去。

在弘一法师纪念堂看到了他的书法作品，他圆寂时写的四个字悲欣交集。我发信息给友，说，那年一起游虎跑，也是此暮春时节，春夏之际，粉色杜鹃花开满山坡，记得当时你父亲病症，你看这幅字很入迷。一晃三年了。友说，再去杭州，当为悲欣交集这四个字坐一会儿。我说，你知道为什么是悲欣交集四个字吗？1905年，李叔同的母亲去世后，他自己易名为李哀，字哀公，然后去了日本。1916年，断食21天后，易名欣。

李叔同在虎跑断食，期间写了断食日记，能将断食做到极致的人，意志力非常人可比。我问友对他断食的看法，友给我发来一大段语音，说了弘一法师断食时是怎样的一个社会环境，以及他自身的境遇。就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而我只关注他是怎麽断食的，断食期间吃了什麽，喝了什麽。很好吃的样子，各种梅子，茶水等。友的逻辑比较好。

弘一法师在泉州圆寂之后，遗骨分两份，一副归葬在泉州，一份归葬于虎跑。学生丰子恺、钱君匋，友人叶圣陶等人筹资建造杭州弘一大师舍利塔。

舍利塔在山顶，是经幢式石墓塔。塔周围种着竹子，茂林修竹，塔座子上摆满了一圈的菊花，大概是清明节有人来祭拜的。

我绕着舍利塔走三圈，有一种说法是绕塔三圈，业障全消。

舍利塔往前是观音殿，有一个中年男人在殿后最高处平台上独自看景。他说这里是中轴线。我们一看，在观音殿灰瓦的屋顶中间有个白色圈圈，那就是中轴，是建筑物的对称轴。中轴之美，是中式对称之美。

回来又看了一些弘一法师的资料，他的书香门第殷实人家出生的母亲（有说是丫鬟的）18岁时，与他的天津巨富的66岁的父亲结婚。

他五岁时，父亲去世。留下一句，“文熙继承家业，文涛以兄为父。”文熙是长房嫡子，文涛就是李叔同了，是庶出的儿子。（庶出儿子的地位看看红楼梦里的贾环就知道了）。他出生于这样一个封建大家庭，又是庶子，可见多艰难了，尽管物质上是很富有的。他回忆他的母亲，说，“我的母亲很多，生母很苦。”

那是时代的悲剧，人的命运是无法超越那个时代的。我们这个年代的母亲，不必那么苦，可以尽情精彩。

一些同事期名人对李叔同的评价，摘录一二。

张爱玲：“不要认为我是个高傲的人，我从来不是的，至少，在弘一法师寺院的围墙外面，我是如此的谦卑。”

丰子恺说，“我以为人的生活，可以分作三层：一是物质生活，二是精神生活，三是灵魂生活。物质生活就是衣食。精神生活就是学术文艺。灵魂生活就是宗教。“人生”就是这样的一个三层楼。我虽用三层楼为比喻，但并非必须从第一层到第二层，然后得到第三层。有很多人，从第一层直上第三层，并不需要在第二层勾留。还有许多人连第一层也不住，一口气跑上三层楼。不过我们的弘一法师，是一层一层的走上去的。”

人生如一场修行或游戏，你我皆不过是过客。入世时，全情投入；出世时，了无牵挂。

今得以汲一桶虎跑泉，足以。

是为虎跑记。

2022年4月 暮春 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