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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14岁,学校正停课,我妈怕我在外面惹事,便带着我去煤建公司上班。我妈在煤场过称,我浑身精力没地方发泄,便成了义务装卸工,成天挥舞大洋铲,帮了这个帮那个,从头到脚全是煤灰。
本地不产煤,全靠汽车从青白江火车站运来。天天帮忙卸车,一来二去,跟一帮司机混熟了。在自行车尚属稀罕物件的年代,认识司机意味着可以不花钱坐汽车,这就很了不得。当时曾流行一个段子,有人向路过的汽车招手:“师傅,搭个车!”“爬嘛!”那人以为汽车会停下来,且预备往上爬。谁知汽车擦着身子呼啸而去,留下滚滚黄尘。“爬嘛”其实是“滚蛋”的意思。那年头关系最好的人可以坐驾驶室——当时叫司机台,次一等则可以爬,爬上车厢或坐或站,统称坐上面。由此可见,司机乃是何等高高在上的存在。
我认识一个姓邵的司机,安徽人,长得牛高马大,为人大大咧咧。等待卸车时,邵师傅甚至允许我上司机台摆弄方向盘过干瘾。那车叫伊法车,来自东德,烧柴油,一发动便如打摆子般浑身颤抖。难得坐一回司机台,我也激动得浑身颤抖。有一天邵师傅忽然问我看过火车没有,我说没有。又问我想不想看,想看就带我去青白江。我大喜。天哪——看火车!那种庞然大物,我只是在电影《铁道游击队》中见过。青白江火车站说起来很近,不认识司机却很远。这等好事,自然不能一个人独享,我试探着问能不能带上一个同学,邵师傅爽快地答应了。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艳阳高照,微风徐来。同学张胖头一回坐汽车出远门,穿上了过节才穿的白色短袖衬衣。司机台副驾的位置已端坐一位女性——据说后来成了邵师娘——我和和张胖只好“坐”了上面。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迎风而立,倒也豪情满怀。也许因为有美女在旁,邵师傅便卖弄手艺,一出停车场就猛踩油门,狂按喇叭,在坎坷的碎石路上高速前行。张胖兴奋得不行了,一路噗噗噗吐出嘴里的沙尘,一路赞叹:“这狗日的事情!这狗日的事情!”
在车上还不觉得热,到煤场一停,大颗的汗水立即吧哒吧哒往下滴。再一看,张胖的衬衣湿嗒嗒贴在身上,黄中带黑,正呵呵傻笑着东张西望。车站就在附近,邵师傅让我们自行去看火车,说煤装满了会来叫人。这时呜呜的汽笛声响了,二话不说,赶紧直奔车站。
青白江是个货站,轨道上停满了闷罐车厢。伴着口哨声,火车头喘着粗气呼哧呼哧开过去、倒过来,大约是与车厢对接。看了半天很失望,没有高速行驶的列车,更没有绿皮客车。问旁边的铁路工人,说过一会儿就有快车路过。又等了好久,嗓子干得冒烟,才蔫蔫地返回煤场,而说好了会叫我们的邵师傅连人带车不见了!他居然忘了还有两个少年在看火车,拉着未来的夫人扬长而去。
饿到下午,又有车前来拉煤,司机也是熟人,仍坐在上面回了家,方知我妈已急得要找人拼命了。
多年后碰到老态龙钟的邵大爷,说起往事,他居然很不负责任地说:“谁叫你们不早点回来呢?”
如今出门别说坐火车,坐飞机也没什么了不起,即便如此,还是很感激邵师傅,当年跟着他去看火车,不是那两个人,去得成么。
(原载《华西都市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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