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的辣椒

奔跑的辣椒

刚去武汉读书那会儿，我到学校正门吃面，老板很热情地问：“要不要辣椒啊，同学？”我呆了一呆，才想起我已不在襄阳了，便忙应到，“要的，谢谢。”然后吃面的时候就有一些说不清的失落，面的味道并没有差的太远，可是吃在嘴里，总不是自己想要的味道。在襄阳，不论是襄城、樊城还是老襄阳县，吃面的时候，很少有人问一句“要不要辣椒”，因为所有的汤底里都加了辣。

襄阳的辣不同于川地的麻辣，也不同于湘西的火辣，它们太过霸道，太过喧宾夺主，除了辣，其他的滋味都记不得了，襄阳人爱的是鲜辣，辣椒和牛骨头、鸡骨头炖在一起，慢慢熬出，牛骨和鸡骨的鲜美融入了辣椒的清冽，不那么腥腻，辣椒的气焰和嚣张被骨头们柔化，不那么气势汹汹，辣得温和，辣得相得益彰，就是不能吃辣的人吃一些也无妨。我做小孩时，最喜欢到面馆煮汤的大锅前盯着看，沸水咕嘟咕嘟的冒泡，鲜活的香气从小面馆传出，溢满整个大街，锅里的大骨头沉下了，辣椒却没有，反而在锅里打起转转来，仿佛在这一时刻，辣椒才获得了生命，无数个辣椒在滚滚的气泡里相互追逐，那冒泡的水似乎不是100摄氏的沸水，而是小辣椒们自家的喷泉，它们在喷泉里奔跑，在奔跑中释放，也不曾想过沉到锅底，它们有自己的坚持。

奔跑的辣椒，一如襄阳的先贤，一如襄阳的父老。

《三国演义》里最聪明的人是谁呢？三岁小孩都知道，诸葛孔明是也。此诸葛绝非电影《赤壁》里那个摇着扇子，对着周瑜笑的一脸暧昧的伪诸葛，襄阳人心目中的诸葛亮，帅不帅在其次，首要的是他的隐忍与担当， 是他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的仁义，他的真诚，他的谨守本分，绝不僭越，我们从未忘记，古隆中、武侯祠纪念的都是他为国家为社稷为人民谋福利的事迹，他的孔明菜，其实也就是咸菜，是襄阳人民饭桌上最常见的一道，而我最难忘的，就是孔明先生在生死危机关头用智慧遗留下来的浪漫——孔明灯。逢年过节的时候，襄阳桥头，汉江旁边，总有很多人放灯。冉冉升起的孔明灯，就是冉冉放飞的希望，对亲人的祝福，对祖国的寄愿，对未来的期许，都由这盏灯带向天空，带给老天爷。每一次看到浩瀚的星空下，被火光映的通红的孔明灯，在空中肆意的奔跑，就像看到火红的辣椒在沸水中奔跑一样，心中充满沉静的力量。

这是属于襄阳人的内敛。始终记得周围的人，不喧宾夺主，不抢人风头，连祝福都带着默默的，富有诗意的温柔。若是有一天谁拾起遗落在地的孔明灯，轻声读出写在上面的话语，那么这个愿望便有了另一颗跳动的心来和你一起承担，在素不相识或许永久都不会见面的两个人心中流传。

但仅有内敛不足以说明襄阳人，辣椒就是辣椒，即便在骨头汤里淡化了太冲的脾气，却依然固执的在沸水中以奔跑的姿势存在着。襄阳古城，兵家必争，不知有多少血曾经染红过城墙周围的护城河，同时，襄阳历来是最难攻克的一座城，难在全城上下一心抗敌，誓死护城。男儿杀敌勇猛自不消说，就是“弱质女流”，也在战争中作出堪与男子比肩的贡献，至今襄阳古迹中仍有一段夫人墙，纪念东晋韩夫人筑墙保城的故事，这是中国历史上，仅有的一段古代妇女筑城保国的历史见证。金庸先生让郭靖黄蓉双双在襄阳殉城，或许是另一种向襄阳城致敬的方式，但有时也会引起误会。有一次我从夫人墙下走过，恰听得两位中年旅游者对着夫人城说：“这是不是特地为黄蓉建的城呢？襄阳人真会赚钱啊！”心里正犹豫是不是该上前去纠正下他们的看法，旁边已经有一位老先生从斜地里冲出，操着襄阳人特有的襄普（襄阳版普通话），对这两人就是一通教育，直说的二人一脸通红，频频点头，最后还郑重的对着城墙鞠躬道歉，而后老先生才气定神闲的走开了。我心中一阵激动，忙追着老先生问道：“老大爷，这么大年纪，还喜欢管事儿啊？”老人家笑了，悠悠然说道：“这个可不是闲事，关乎原则问题啊，咋啦，你还怕那俩娃对我这老骨头怎样哩，夫人墙看着呢，襄阳人咋会怕事呢！”老人家已经走到远处了，我还在原地傻愣愣地站着。

“夫人墙看着呢，襄阳人咋会怕事呢！”这就是襄阳人，遇到触及原则的事情，不论是关系到国家大事，还是自家柴米油盐的小事，绝对要力争到底。历朝历代终会结束，英雄们终会在大江里东去，只有襄阳依旧是襄阳，江山秀丽，叠彩峰岭，依旧是历历在目。属于英雄的精神，在一个个襄阳人的身上得到了传承，像浓汤里的辣椒，平日的内敛只是为了沸点达到时不屈不挠的奔跑。这种倔强与骨气，几百条汉江也冲不掉！

襄阳人爱钱，挣钱挣得理直气壮，拿钱拿的毫不手软，但是那钱都是干净的，有了钱也不是一个人独吞，老爸老妈给一点，然后朋友们吆五喝六上馆子，吃饱喝足了，钱也没了，一句话，“算求了”，粗野又不失豪放，重新摩拳擦掌再去捞钱去！襄阳人不怕竞争，因为襄阳人心胸开阔，隆中出来的嘛，天下都装在心里呢，襄阳人也想冲出襄阳到外面看一看，但襄阳人顾家，舍不得跑远，所以就到武汉了，武汉的襄阳人，出门去随便都能碰上几个……

也许旁人眼里襄阳算不了什么，但是在襄阳人眼里，没有比它更美好的地方了。

我是襄阳的小辣椒，也曾为求学读书一不小心跑到异地，但是在最困难的时候，我也没有因为思念家乡而流下一滴眼泪。襄阳土产的辣椒不会因为这而哭泣，辣椒需要的是奔跑，在沸水中奔跑，在天空中奔跑，在平地上奔跑，跌倒了爬起，受伤了忍着，继续跑向生命的终点。这样才对得起一身鲜艳的红衣，才对得起内心积蓄的力量，才会收获游刃有余的人生。

我知道，这种奔跑的姿势，不是我一个人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