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血吗？
这个问题出现在脑海里的时候，佐助不知道该嘲笑这个问题白痴还是自己白痴。
他在7岁的时候就深刻地认识了这种东西。地狱业火焚身般的灭族之夜，殷红黏糊的液体以极其惨烈的姿态大块大块地喷溅，宇智波一族居所的各个角落几乎都染上了这种东西。父亲的、母亲的、整个家族的血都在一个晚上流尽了，除了没用的自己。
他活了下来，「宇智波一族唯一的后裔」这样的标签另他恶心。不是流动的宇智波一族的血液另他活着，而是融入了他灵魂中的仇恨。他过过刀尖舔血的日子，做过手染鲜血的恶魔，那猩红的液体似乎纠缠了他很久很久。在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失去的日子里，他没怕过什么。
可现在呢？的确是害怕了吧。
所以他才讨厌羁绊啊！
大概他从来都是胆小鬼……
害怕的情绪开始严严实实地包裹住他，强势地将他周围的空气一点点挤走，他被等待窒息的恐惧折磨到发抖。而这种情绪一旦出现，便不会轻易放过他。
他害怕的不是血，不是樱身体里的血。他害怕的是这些液体的流逝会把樱带走。
死去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呢？那里会有父亲、母亲或是鼬吗？会有樱吗？
他狠狠地甩了甩脑袋，干脆决绝地赶走这些不吉利的可笑想法。
真是太可笑了不是吗？
他再一次变得软弱，再一次觉得自己如此无能。
他待在满是血腥味的房间里，那些味道是从樱身上散发出来的。他看着稍远处躺着一动不动的樱，她身上的血液依旧没有被清理，已经干涸的液体在她身上留下一道道交错杂乱的痕迹。
樱身体里的血从毛孔里源源不断渗出的画面在他脑海里不停地回放，另他一遍遍体会凌迟一般的酷刑。他觉得胸口像是被完全压扁了，他不得不张嘴大口大口地吸进空气，试图让自己的头脑不那么晕眩，思维不那么混乱。
最讽刺的是，樱那没有停歇势头的血液，居然在他远离她以后自觉停了下来。
他不想相信，却不得不信。
是他吧。都是因为他樱才遭遇这些吧。果然不应该让她跟着自己啊，只会给她带来不幸。
樱应该在村子里，那里有关爱她的父母和好友，有敬爱她的村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孤零零地躺着，他甚至没办法为她抹掉那些肮脏的痕迹。
温热的液体涌了出来，这种感觉太过陌生，他有多久没有让这样的液体从身体里流出来，明明已经……明明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失去了啊……
春野樱，你不能有事……你坚强得像块找不到弱点的顽石，倔强得像头根本没人能驯服的灵兽，你才不会轻易出事，对吧？
你只是累了……仅仅是累了……
你快点醒过来啊…春野樱……
他咬着牙想将那些另他反胃的液体擦干净，可凭他把眼睛搓到红肿也不管用。
＊
“佐助君……”
纤弱无力的声音很轻很细，那是樱活着的证明。
佐助那只黑色的眼睛瞪成了前所未有的圆形，精准地锁定在樱的脸上。他害怕一切都是错觉，即便眼睛酸胀难忍也不敢闭上。
“不、不要…哭…”
樱扭头向他看去，艰难地说着话。
“樱…你…你真的醒了吗？”
佐助没有心思收拾自己接近奔溃的情绪，他说话的声音带着沉重的鼻音。
樱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佐助，也是第一次听到他用这样的声音跟自己说话。她很累很累，可这一刻她知道自己不能睡过去或者晕过去，因为佐助君会害怕，她知道。
“嗯…佐…助君，你靠近一点，我…我看不清你……佐助君…”
呼吸间是满满的血腥味，黏腻感遍布整个身体。樱缓缓移动脑袋想看一看自己的情况。
身上的血迹进入视线的时候，她想起了自己失去意识前沸腾般的血液从身体里涌出来，在自己身上流动的感觉。樱忽然很害怕自己就这么一睡不起，方才救他时那视死如归的勇气都用光了，不可以啊，不能在这里输掉。
“樱…我不能靠近你…”
佐助无助地喃喃。
“对，别过来了…不要过来了…我好脏啊……”
樱颓然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声音小到只有自己听得见。室内的光是灯泡发出的，她想自己应该昏睡了很久。
“樱，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能动吗？”
佐助克制着不靠近樱，声音冷静了不少却依旧透着焦急。
“嗯…”
樱从手指开始尝试移动手臂。虽然很吃力，但不是完全不能动。她的呼吸急促起来，缓慢地将手伸进腰间的小包里，拿出一颗自制的应对严重失血时的特效药材，嚼碎了吞下去。
佐助见樱吞下了药丸，安心了不少。他很相信樱的医疗忍术，应该说，他觉得只要樱醒了就肯定能治好自己。佐助不禁长长吁了口气，他觉得肩膀终于不再那么沉重。
樱静静地等待着药发挥作用，她尝试调动查克拉想为自己疗伤，以便尽快让自己行动自如。
“嘶……”
一试着提炼查克拉，筋脉便疼得厉害。樱猜想是救佐助时吞下的那颗神经传导抑制剂的副作用，那一刻身体的痛感有多钝化，这一刻就有多敏感，樱越发感到丧气。
好在药丸一吞下就开始发挥作用。樱觉得身体渐渐暖了起来，也清晰地感受到精力正一点点恢复。稍作休息后，樱扭过头看向始终严肃专注盯着自己的佐助。
“啊…好想洗澡…”
樱的语气听起来像她平时耍赖的时候，佐助全身松下来闭上了眼睛。
可是，且不说他不能靠近樱，就算能靠近她，他也不能帮她洗澡。
“我不能给你洗。”
佐助皱着眉，那语气好似在宣布一个重要的决定。
“……谁说要你给我洗了…”樱红着脸辩解，“找位女生来帮帮我就好了啊……”
“没人愿意来。”
佐助不禁回想起方才自己威胁医生的事。
“为什么？”
佐助的眼神不自然地瞥向别处。
“佐助君做了什么事吗？”
樱怎么可能想到，自己出事后，佐助那仿佛地狱修罗的模样，整个小镇的人都以为镇里来了什么不得了的大魔头，躲都来不及，谁还敢靠近。
樱等了半天佐助也没做任何解释，她意识到自己问不出什么便换了话题。
“佐助君，我吓坏你了吧。”
“真是抱歉啊，我好没用啊，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对…”
“春野樱。你要跟我说「对不起」吗？”
佐助生硬而带了怒意的声音另樱感到诧异。
他嗤笑了一句继续说道：“明明不是你的错，你道什么歉。何况在山上救我的人还是你，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吧。”
佐助扔下这么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樱听得出来，佐助话语里满是自我嘲讽。
＊
樱明白，现在最重要的是恢复自己的身体。她此刻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佐助身上转移，调节心情，等到身体可以移动后，樱缓缓起身，沿着身体环顾一圈，自我嫌弃地咂嘴。
樱下床后直奔浴室，站在喷头底下细细地洗净身上的血迹后，跨进已放满热水的浴缸里。温热清澈的液体漫上来，她发出舒爽的喟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樱将身体更进一步地沉入水中。她手中捧起热水，一遍又一遍地搓热自己的脸颊。渐渐地额头分泌出一粒粒汗珠，浑身都暖起来后，樱再次试着提炼查克拉，发觉已经没了方才的剧烈抽痛，她另不多的查克拉缓缓沿着经络流动。
樱觉得自己泡了许久的澡，可她出来的时候仍没见到佐助，但房间的桌子上摆放着散发热气和香味的食物。樱咽了咽口水，饥饿感强烈地在胃里叫嚣。
将头发擦干后，樱裹紧了身上的浴衣。并没有动桌上的食物，而是打开房门下楼。
在门厅里她碰上了昨天夜里值班的那位店员，店员见到樱一脸诧异，神色还有些慌张。
“樱…樱小姐，您…您醒了啊，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店员有些磕巴地说着话，樱并未细想他的反应，直接问道：“看见佐助君了吗？嗯…佐助，那位跟我一起的男子。”
“啊，我知道……他…佐助大人他出门去了，我还没见他回来。”
樱明显发觉店员说到佐助的时候，脸色白了不少。
“噢，好的。谢谢你。”
樱往门口走去，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路灯之间的间隔有些远，灯光也不够亮。樱皱着眉望着昏暗的街道，为该去哪找佐助发愁。
“你去哪？”
樱的脚才踏出店门，头顶上便传来佐助的声音。
……
黑漆漆的，他居然自己一个人坐在屋顶上，看星星吗？
这样想着，樱还真抬头看向天空。
……
在这样偏僻的小镇的确有机会欣赏美丽的夜空。
“佐助君你在那干嘛。”樱仰视着他，“下来吧。”
“你先进去。”
“你先下来啊，我不喜欢这样跟你说话。”
“你知道我不能靠近你。”
“可是房间很大，空间足够安全。你知道的。”
这一次佐助要了旅店最大的房间，一间大到他们可以待在同一个空间不会带来任何疼痛的房间。
她不能再让他逃走了。
佐助看着樱，摇了摇头。
“你要是不下来或者不进房间，我就要上去了！”
樱有些生气，她双手叉着腰瞪着他。
佐助思索片刻，动作利落地从窗户跳进了房间。
樱这才转身回旅店。
店员见她这么快回来不禁问道：“找到了吗？”
樱吐吐舌头说：“找到啦！”
她不知道幼稚的是她，还是佐助。
＊
进门后，樱发现佐助待在房间的角落里，灯光不够明亮，他仿佛躲在阴影处的鬼魅。
樱无奈地叹气，她走到桌边，打开食物。
“佐助君也还没吃吧。”樱自说自话，将一半的食物分给了佐助。
“这些交给佐助君了。”
樱拿着一半的食物退回床边，捧着碗看着他，可佐助仍一动不动。
“佐助君不吃的话，我也不吃。”
“那是给你的。”
“那你为什么不买自己那份？”
樱紧跟着发问，他总是这样，永远学不会把自己摆在重要的位置，永远叫她不放心。
“快点把那一半食物解决掉，佐助君想看我饿晕过去吗？我已经失了很多血了。”
樱继续威胁，角落里的人听后果然动了。可佐助走过去拿起食物后，又退回到原来的角落。
樱额头的青筋抽动，不过看在他愿意吃东西的份上也不再跟他计较。
两个人都是教养极好的人，可房间太过安静，室内偶尔仍能听到咀嚼食物的声音。
佐助先樱一步放下筷子。他坐在角落里安静地注视着她。樱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她快速吃完后，伸手顺了顺因吃得过快而发堵的胸口。
“佐助君，你能不能不要待在角落里。我说了房间足够大，我之前不跟你一个房间，最主要是因为…就算睡着了好像也总往你那边移…”
“你需要回木叶。”
佐助出声打断了樱。
“什么？”
“回木叶。”
樱没有回应，兀自转身背对着佐助躺在了床上，顺手将被子蒙住脑袋。
“明天就回木叶。”
佐助的声音又追了上来。
樱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我不要。”
“为什么？”
“我不要自己一个人回去！”
樱扯掉被子，依旧背对着佐助吼了一句。
“谁说你自己回去？我会陪你回去。”
“哼……陪我回去。”樱重复着佐助的话，她坐了起来，随后转身下床。
“然后呢？”樱红着眼睛靠近。
“站住！”佐助脸上闪过慌张，企图制止樱靠近。
“回去以后呢？宇智波佐助！”
这是佐助第一次听到樱这样称呼自己，从很久以前开始，她永远都是亲昵地喊她「佐助君」。
“你还会带我一起旅行吗？不会了吧！佐助君肯定会觉都是自己的错，然后再次把别人全都推开，缩回到自己安全的角落里！！你这个胆小鬼！！”
“你如果再往前走我立刻消失！！”
她难道忘了自己流了多少血吗？这个蠢货！佐助气恼地想。
“我再也没有力气不停地追着你，再也没有那样的毅力坚持往你心里走！！！！我会累的，会累的佐助君！！”
樱嚎嚎大哭着跌坐在地上，她说出了一直硌得她心痛的话，那一瞬间她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她不用再隐瞒、再掩饰任何事，那些另她悲伤的、不安的、焦虑的……她要通通在宇智波佐助面前倒出来，全都倒掉！
佐助看着木然流泪的樱，他痛恨自己此时竟没办法去擦掉那些碍眼的液体，更没有办法去拥抱如此难过的樱。
他只能无助地等待樱平静下来。
“樱，别哭了。”他的声音不自觉放温柔。
“哈！为什么不能哭！我的眼泪让佐助君觉得麻烦吗！”樱才缓下来的情绪又一次激动起来。
“不是。樱，不是。”佐助手足无措地否认，他的脚向前迈了一步，可理智又另他即刻退了回来。
“不是什么啊不是。”
“我没有嫌你烦，樱。”
“没有？你对我说了那么多「你好烦」！对哦，你好烦啊，宇智波佐助！我只是喜欢你，只是喜欢你罢了……你为什么让我这么喜欢你啊，你太烦了，宇智波佐助……”
说到最后，樱的气愤又败给了所有的委屈。
樱喊着他的名字哭着控诉他，她的眼泪依旧没有停，可在她大声说喜欢他的时候，佐助却没心没肺地笑了。
“你笑什么？”
哭到泪眼模糊居然还知道他在笑了，春野樱究竟是多么神奇的存在啊。
“别以为我没听到。”
原来他笑出声了吗？
“你笑什么啊？居然还笑？”
樱的哭声小下来，抽抽噎噎地质问。
“樱，别哭了，好不好。”
那一刻樱吓得眼泪都要停止流动了，他在哄她吗？
樱难以置信地眨眨眼。
“我的确是怪自己没保护好你。的确认为自己害了你，的确……”
“看吧我就知道！”樱大叫着指着佐助。
“春野樱你闭嘴！听我说完！”
“你不该过这样的生活，不该那样血淋淋地躺在地上……我害怕了，樱。我是胆小鬼，没错，你说得对。”佐助疲惫地垂着手，气馁地将头靠在身后的墙壁上。
“然后呢？”樱听到他无力的声音，心脏慌乱地跳动。
可是，他要是敢说他们到此结束之类的话，她一定会打爆他的头！
“我很害怕再次体会像失去父亲、母亲、鼬一样的痛苦……”
“所以呢？”樱的手交叠地摁在胸口。
“可是远离了春野樱的宇智波佐助又算什么呢？就像现在这样，不能靠近你的宇智波佐助又算什么呢？”
樱愣怔着，没办法给他答案。
“樱”
佐助挺起身子，直视着樱。
“我们回木叶吧，治好你的病。”
樱觉得她的灵魂正炙热地燃烧着。
他不需要再说什么，他坚定的目光给了她最好的答案。
宇智波佐助需要春野樱，正如春野樱需要宇智波佐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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