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红了》

（一）

香山的角落里总有着一片很漂亮的橘林。

没有人去栽种它们，也没有人喂养。但总排列的很整齐，很好看。

它们寂寞的生长着，成群结队，枝繁叶茂像一句很少有人知道的漂亮的话。

每年的十月份，果实还没有熟透，山林里总会飘来阵阵的清香。

开满绿中的一点红，在这里点缀着，美丽而不张扬。

这里没有人踏足，每年的四、五月花总开的很优雅。

纯白的花瓣，微黄的蕊，就像纯洁的姑娘，

在那林的深处跳轻柔的舞蹈，伴随微风飘动着秀发。

或许这里真的有这一位这样的姑娘。

她是橘林的劳作，每天默默的照顾着这些漂亮的精灵们。

只是人们或许从来没见到过她，

她的存在，令人质疑。

人们从来没有踏进过，只是在远处默默的观望那美丽的橘林。

它是自然的杰作，它也是山林的守护神。

饶琳每次路过香山的环绕公路，总会停下来观望着这美丽橘林。

在黄昏、夜晚、晴天、暴雨、横风。

她总是孜孜不倦观察那片奇迹的生命，

那样的整齐，那样的不可思议。

饶琳从小没有双亲，跟着奶奶长大，挣扎在在无人问津的社会。

还好，她们的家境还算不错，也没有那么苦的日子。

只是物质上的丰富当然还是代替不了亲情的缺乏。

奶奶是医生，主治心脏。

不过带走爷爷的也是先天性的心脏病，就在奶奶的手术台上。

有时候明明握着的东西，想拉回来，但是就这样的逝去了。

记得葬礼那天，天气那么晴朗，大家一句话也没有说，

石板上那永远定格着的照片就像你放进盒子里的娃娃。

转动锁孔以后，钥匙就丢向大海，再也没有打开的一天。

爷爷去世一个月后，奶奶便辞去了医院的工作。

搬回当初和爷爷住的老院子。

院子有一颗老橘树，爷爷生前很爱它。

于是饶琳和奶奶便每天为它浇水，除杂，施肥。

虽然老了，但是它总是精神，奶奶说它很像年轻时候的爷爷。

记忆还没有完全清晰的时候，

那时候的大脑总是懵懂。

饶琳还在襁褓时，一家人总是会回到这里。

吃着爷爷每年摘下来的果实，红红的。

他们说：那就是幸福。

只是幸福并不会停留很久，醒过来，还有更多的苦难等着。

爸爸走的那年，橘子正红。

带走他的也是先天性的遗传心脏病，饶琳根本不记得那时候发生了什么。

但是只知道，奶奶一夜之间老了很多。

有时候饶琳问着奶奶：“爸爸和爷爷呢。”

奶奶总会摸着那扎着小辫子的头：“他们去了很远的地方，种了很多橘树，当橘子再红的时候，你就可以见到他们了。”

当然，

饶琳再也没有见过他们，每年橘子红的时候，果实依然是那样的丰盛。

只是只有苍老的背影和稚嫩的脸庞在很老很老的石凳上，拨着皮，吃进去的全是苦涩。

时间过的很快，饶琳长大了，她和她的妈妈一样美丽。

乌黑及腰的长发，细嫩的皮肤，清秀的脸庞。

有一张泛黄的照片镶在已经有点破旧的玻璃相框上，奶奶老了眼花了，总是和饶琳看的时候指错人。岁月如刀，奶奶好像为了唯一的牵挂，并不愿急匆匆的去寻另一边已经陌生好久的人。不过岁月不留情面，为了惩罚她，在她的身上划下千万条伤痕，不过每在观望照片这一刻都是幸福的，虽然他们都已不复存在。

饶琳的工作经常要出差，每每路过香山的环绕公路的时候总会看见那片橘林。

有时候，她总觉得那里爷爷和爸爸在朝他挥着手。

她一年会在这里停留两次，

每年的四月橘子花开的时候和每年十月果实成熟的时候。

她总是错过了它们成长的时间，就好像爸爸和爷爷错过她成长的时光。

饶琳出差的地方总是吃不到橘子，

就算是能买得到，也总是吃不到家里的那种味道。

现在的大棚的培育，让反季节的果实就像完全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出现在人们嘴里。

吃进去的到底那红红的橘子，还是那种没有积累实质的空壳，满口无情的苦涩。

外面呆久了，

饶琳会想念年迈的奶奶和那颗已经不知已经多少次开花结果的老树。

饶琳每年都会回去一次，陪着她唯一的两位亲人。

有一年，她跟奶奶说：“奶奶，要不你就跟着我吧，这样常年总是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在这里，没有人照应。”

奶奶把那已经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对着她，

微笑的说：“其实人生来就是寂寞的，在寂寞中来，寂寞中去。况且在这里我总可以感觉到你爷爷和你爸爸在陪着我，每次看见那颗橘子树的时候啊就感觉心里暖暖的。”

饶琳握着奶奶的手：“但是，树不是人，不能照顾您啊。”

“傻孩子，奶奶一切都好，能看着你长大，我已经很幸福了。不过最近老在做梦，梦里你爸爸和爷爷总是在呼喊着我，说‘我们种了好大一片橘林，快过来看看’”。

饶琳听到这里很心酸，扑在奶奶的怀里哭了起来。

奶奶摸着那已乌黑浓密的长发，眼角也闪着微弱的光。

（二）

饶琳辞去了工作，决定好好的陪着奶奶。

其实爱的人在，哪里都是家。况且在这充满回忆的院子里，老小有说不完的故事。

清早，奶奶还没有起来，饶琳在厨房磨好纯白的豆浆，外出买好了油条，放在奶奶睡觉的床头柜旁。院子很乱，觉得好像很久没有打扫一样，橘子树的落叶掉落的满地都是。

饶琳拿起大大的笤帚在院子挥舞起来，少女在一刻显得十分的美丽。

不一会儿，院子就打扫干净。不过橘树只剩光落落的躯干，好似受不了严寒已经枯死掉了。

但是在风中摇曳的挣扎代表还有顽强的生命力，饶琳看着这已经伴随多年的亲人，

摸摸那苍老而强韧的枝干，突然从房里传来一阵碗打碎的声音。

饶琳赶忙跑了进去，看着满地泼洒的豆浆和半倒在床边的奶奶。

救护车！

奶奶醒来已经是二天后的早上，旁边坐着的饶琳一直握着奶奶的手，重重的眼圈就像浓厚的烟熏妆，不过怎么擦也擦不掉。奶奶的指尖触动着饶琳，饶琳立马握住。

奶奶慈祥笑着，心里却不是滋味。

“去休息吧，奶奶没事的。你看这不是好好的吗？”

“不用，我就这样陪着您，我没事，我好怕。”饶琳的手握的更紧了。

“琳琳，你别照顾奶奶把你自己的身体弄坏了，那还有谁能再来照顾奶奶呢？”

“不用，我真的不累。”

“去吧，休息吧，这里有护士呢，况且这是我原来的医院，不用担心。”

说完，拍拍饶琳的手。

饶琳还准备反驳，奶奶拍了下手。“再不去，奶奶真生气了！”

 “别，我去我去。”饶琳便在旁边的病床慢慢的躺下了。

慢慢闭上眼，脑子里充斥着医生的诊断结果：

动脉硬化已经晚期，剩下的日子不多了，建议你们留院观察治疗，多跟老人聊天，保持好良好的心情，多出去晒太阳。满心全部塞满的忧愁，在辗转反侧那一遍遍的言语中，浑浑噩噩的睡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饶琳突然被惊醒，马上下床跑到安静的奶奶身边。

然后看着规律心电图显示仪，安静吸着氧气的奶奶在熟睡着。

饶琳这才安心下来，至于刚才她突然惊醒的原因，是因为她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

梦里：所有的橘子树都枯死了，爸爸和爷爷在很远的地方哭泣着，奶奶慌张朝着他们跑去，前面则是万丈的悬崖，而自己却在后面一直的追着，但是就是怎么都追不上，眼看着奶奶就

要掉下去，就那么惊醒过来。

奶奶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饶琳决定辞去现在的工作，留在唯一亲人身边。毕竟那是她最后与最初的归宿，虽然饶琳精心的照顾着奶奶，但是病魔的爪子并没有因此而退缩，奶奶一天天的虚弱，面色也一天天的灰暗。

一天清晨奶奶握着饶琳的手说道：琳琳，最近睡着了啊总是可以看见那一片片的橘林，在那些橘花飘荡的林子里，太阳很大，空气里都是橘子的气味，就像当年咱们那颗盛开的橘子树一样，到处都是幸福的味道。有时候总是想往林子深处走一走，想看看你爸爸和爷爷在不在那片橘林的深处。但是又怕走远了找不到回家的路，舍不得你便一直在林子口徘回着，迟迟的不能进去。

饶琳看着奶奶没有说话，眼角又滑落下一丝泪痕。

奶奶轻抚着她的头：倘若我去见了老头子，他也一定会怪我没看好你吧。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奶奶的身体依然不断的衰落着，到了已经不能进食的地步，身体勉强靠输液来延续微弱的生命。看着奶奶这样顽强的坚持着，饶琳于心不忍，或许奶奶现在还徘回在那片橘林口，正在踌躇不前的考虑该不该去往深处那已经多年不见的面孔。她就这样被夹在中间，不去也不留，折磨着自己。

微风轻轻的吹，冬日来了，天气渐凉。

奶奶走的悄无声息，很安详很幸福。心率仪上最后的一次跳动，随后就是长久的寂静，整个房间死一样的沉寂。这一刻饶琳没有说话，或许奶奶已经见到了爷爷爸爸，在那片美丽的橘林里，他们或许正坐在林中的石凳上，慢慢的拨着橘子皮，美丽的天空留下三个人重逢的笑脸。

葬礼上，饶琳没有哭。那些不熟悉的远亲们都穿着沉重的黑礼服，奶奶的墓前放满了美丽的花，石碑上慈祥的笑脸永远定格在那一瞬间，再也不会改变，她就那样笑着，那么幸福回到了他们身边。

回到院子里，橘树的枯木今年终于没有结果。干枯的枝芽随同着奶奶的离去也走到了终点。饶琳摸着那枯老的枝芽，将脸庞轻轻的靠在上面，就像奶奶枯燥的手一样，触碰皮肤那么熟悉的感觉。屹立在院子里三代人的幸福在这一刻终于将它们分别，只剩了下饶琳孤单的坐在石凳旁不停的哭泣，那眼泪无声的落下来，像一朵朵美丽的花绽放在院子的石板上，湿润了这个季节。

饶琳把院子房子通通都打扫了一遍。所有的东西还是原来那样的熟悉，熟悉的大门，熟悉的院子，熟悉的床，熟悉的灶台，唯一多了的只是那旧旧相框里新的照片。曾经坐在院子里看着他们的她们，现在变成了院子里看着他们的她。

“奶奶现在应该很幸福吧。”饶琳微笑的看着那个旧旧的相框，慢慢的关上了院子的门。

离开那熟悉的街道，饶琳毫无目的徘回在城市里。这一刻她并不知道哪里是她的归宿，最后的家随着奶奶的离去已经变的陌生，在那个院子里留下的只是无尽的心痛。

走着走着，饶琳想起了那片橘树林，她决定去看看。

看看在那橘林的深处，能不能找到亲人的影子。

于是便驱车一路行驶来到了香山角落。

（三）

天空很清澈，这天并没有浓雾。

山中央的环绕公路可以很清楚的看到这片橘林。

十月的橘林已经结出果实，整个山间都弥漫着橘子的香味，思念的味道。

饶琳打开车门倚着栅栏，看着那片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

在人心里最深处的是什么呢？或许就是一段挽不回的割舍。

在信念的最深处，追求的最近距离的心，跳动的像美丽而虚弱的蜉蝣，

即使再短暂，那一刻便是永恒。

饶琳出发了，踏入林的深处，她无从知晓埋没山的方向。

她就凭着感觉，凭着气味，找寻那美丽的山林里。

山间的果子，落叶铺成地毯，踩在上面松松软软的。

大自然总是那么的温柔、善良。

林子里不断的有落叶飘下来，阳光撒满在这美丽的山间。

一束一束的照在饶琳的身上，一点也不热，还能减轻凉意。

也不知道越过了多少条细细的溪流，翻过了多少陡峭崎岖的山坡。

那片橘林慢慢的就呈现在眼里。

饶琳激动的奔跑着，她忘记伤痛，忘记离别，此刻的心里满怀思念。

激动过后的心里充斥着力量，橘林的树高高大大的。

比起家里那颗强撑生命的老树来说，这里真是生机盎然。

饶琳看着树荫下的光，在林中肆意的旋转着，她就像美丽的精灵。

不断的呼喊不断的思念，奶奶、爷爷、爸爸在哪?

穿过林这头又穿过林那头，不断的寻找又不断的失望。

呼喊不知道过了多久，声嘶力竭。

寻找不知道走了多远，步履蹒跚。

最后静静的站在一颗树旁，停止了。

眼泪不自觉的哗哗流了下来，

难道这就是被抛弃的感觉么？

这就是世界所给的无依靠的绝望么？

这就是命运吗？

咚，一声沉闷的声响打破情绪，

一个成熟的橘子掉落在被湿润的泥土上。

饶琳带着模糊的视线慢慢的拾起那金黄的橘子。

嗯。

吻着熟悉的味道，摸着那真实的触感。

不要害怕，我们一直都在。

饶琳慢慢的剥开橘子，一片一片，心里的花不断的绽放着。

金黄的果实在手上拥成一团，它们一直都在一起。

她将一片橘肉放在口里，细细咀嚼着。

思念的味道一下子迸发出来。

泪水与心理急剧的上升，世界安静的只剩下那个美丽的姑娘和那颗橘树。

在这一刻里，任何事物都变的虚无，什么都是飘渺。

心慢慢的痛了起来，如刀绞一般，

呼吸变的没有节奏，一口口的如同要窒息了一般。

身体在阳光下变轻，像羽毛一样慢慢的、慢慢的飘落。

最后掉落在那颗美丽的树下。

眼前渐渐模糊，看不见那片美丽的天，看不见那颗美丽的树。

在这无力的黑暗中，那尽头处出现一个人影，慢慢的走了过来，

这个熟悉的身影，伴随了成长欢乐与悲痛，奶奶。

奶奶轻轻的来到饶琳身边，

慢慢的拉起饶琳的手，温柔的将她扶起，

“琳琳，你来了啊？奶奶等你好久了。走，我们去找爸爸和爷爷。”

盛开的林中两个人身形与自然很协调，仿佛此刻这就是专属于它们的画。

一步一步，落叶沙沙响，慢慢的。

两人消失在那片橘林的深处。

去到那最温暖的家。

又一年了，

香山的角落依然开满了那美丽的花。

纯白的瓣微黄的蕊，在风中轻轻的摇曳。

橘林很精神，生长的很旺盛，就好像有人精心的照顾一样。

可能橘林的深处真的有一位姑娘，

她是橘林的劳作，每天默默的照顾着这些漂亮的精灵们。

只是人们或许从来没见到过她，

她的存在，令人质疑。

人们从来没有踏进过，只是在远处默默的观望那美丽的橘子林。

它是自然的杰作，它也是山林的守护神。

每到这个季节，

橘子红了，红的很漂亮。

它就那样的存在着，从来没有为谁停留过。

或许它一直都在停留，

只是我们从来没有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