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爆发了。
没人解释为什么仿佛一夜之间每个人都变得狂热而固执,狂热到及腰深的水可以毫不犹豫地去趟,不见顶的山可以毫不犹豫地去登。仿佛每个人都要在脸上刻上几句经典的话,连大山都不放过,被人拿着锄头改造,身上的梯田都变成了小红本的模样。
一切都变了。城市里各处都贴着大字报,谁与谁有怨仇,大可胡诌一气,另一个人就会被逼得再也无法翻身。这是一个不留情面的时代。
一个男人扶着阳台的栏杆看着街道静静地出神。他戴着金边眼睛,穿着考究的呢料衣服。他仿佛能察觉到来客,没有转身,开口:“坐吧。”
韩江阳从桌上拿起纸烟,从自己的衣兜里掂出火柴来,熟练地点燃了烟,吸了一口,掸掉烟灰。他的神态和动作都像是个老烟枪了,但他不是,他还是抽不惯旱烟,会咳嗽,腿脚发软。
韩江阳吞云吐雾了半天,才闷闷地说道:“阮一鸣死了,不知从哪里偷的绳子,上吊了。”
阳台上的男人似乎有些恼怒:“你们怎么看的人?”
韩江阳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现在该怎么办?”
……
都乱了。
黄懿年怎么想也想不到什么火会烧到他家里来。一群人带着红袖章冲进他家里又翻又抢。不止是他家,几乎村子里所有的人家都被翻了个遍,惊得小河镇四世同堂的老鼠们都四散而逃。
抢完了,那些人将所有抢来的东西扔到村口,一把火烧了半天,烧得村人有的红了眼,有的红了眼眶。
黄懿年家被抢走了两个青花瓷瓶。那是他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听老辈说,即使是在全家几天吃不上饭的时候,都没舍得动这两个瓶子。黄家要一代一代保存好这两个瓷瓶,也就保了黄家的根。
可如今,几个人毫不犹豫地将这两个瓷瓶摔碎在地,清脆的声音传来时,黄懿年像一头受伤的小兽,号叫着就要去抢,被几个村人硬拉住了。没人敢动,没人敢反对,因为那些红袖章都有枪。他们领着村人高喊口号,回应寥寥。
黄懿年家里,除了瓷瓶,还被打碎了一个画着花的碗柜、折断了一副有花纹的筷子,还有一把只剩下一条腿的太师椅。没了这些东西,好像屋子都暗淡了。
黄懿年的娘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一口气没喘匀,倒下了。黄懿年的爹跟一个红袖章大打出手,被人捆起来带走了。黄家原本平静的生活忽然变得支离破碎。
黄懿年也心疼,也气愤,可现在他不能倒下。一共有四个村人被捆上大车,红袖章们满足地离开,小河镇却是一片哭号。黄懿年的娘口齿不清地呀呀地哭着。
忽然之间,二十岁的黄懿年变成了家里唯一的顶梁柱。娘需要他照顾,爹需要他救,还有……
阮落此时正在拉着风箱给黄懿年的娘熬米汤。在那些红袖章来的时候,阮落惊恐万分,直往黄懿年身后躲。后来黄懿年没来得及照看她,不知她躲去了哪里。
阮落像一只可怜的胆怯的小猫,拉拉黄懿年的衣服,又拉拉黄懿年娘的衣服:“大年别哭了,娘别哭了。”
黄懿年平静了一下心情,开始收拾乱掉的家里。阮落一直陪着黄懿年的娘,给她喂米汤喝。阮落的手还微微颤抖着,一不留神,米汤洒了一身,她默默地擦去。
黄懿年此时忽然有些感激阮落。如果不是知道还有阮落能够帮他一些忙,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爹会被怎么样,更不知道如何才能救出爹。更何况……
“您好?”
一声有些低沉的问候从院门口传来,却有些黏腻。
黄懿年抬头看去,见一个中年男人,微微有些发福,正笑着向他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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