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学会下围棋的,那时,中国掀起了一股围棋热,源于聂卫平在“中日围棋擂台赛”的十一连胜。中国围棋能够走到今天,聂卫平居功至伟。
那时的机关很松散,上班时间就可以关起门来下棋。我好像有点悟性,在弄清围棋的基本规则之后,大约用了半月时间,机关里就没有对手了,包括我的老师、机关工会主席马东日,也下不过我。
都是大老爷们了才学会下围棋,其实就是一个玩儿,但是很疯。我这人很偏执,喜欢上什么就想玩透。找到棋友就会跑到他家,不管人家老婆孩子是什么脸色,玩够了拉倒;在网上下棋也不管什么时辰,天明了,要累瘫了才算完。
下棋是要抽烟的。那年夏天去东北大姐那里,去网吧下棋,烟灰落在裤子上烧了几个洞,大姐给我买了一条新的换上,第二天又烧了几个洞,又买了新的,不成想第三天又烧出了洞,大姐就骂我败家,不准我再去网吧了。可是我忌不了,在广州家里,因为在房间里抽烟也不知和老伴吵了多少次,逼的姑爷打算把阳台改造一下,在那里放一台电脑,方便我抽烟。我脸皮再厚也知道自己的行为有违家庭公德啊,就对家人保证,以后不下了。心里还想,麻将我都能忌了,围棋有什么忌不了的?
可是这东西和麻将根本不一样,它好像已经植根于我的血液里,怎么也弄不掉。一有围棋方面的信息,就会瞪大眼睛,支愣起耳朵,生怕漏掉了,女儿就在电视上为我买了一个“围棋频道”。这下放鹰了,这电视别人就甭想看了 。
下围棋给我的好处是 ,保证了睡眠质量。开始的时候 ,我养成了睡前背棋谱的习惯,脑瓜子里翻滚着黑白两色,很容易入睡。后来,入驻头条以后,他们总给我推送一些即时发生的棋战对局,(头条的大数据追踪非常厉害,你的爱好它都一清二楚)这是我睡前必须完成的训练科目,很多时候,对局者还在金戈铁马、硝烟弥漫中呢,我早就稀里糊涂睡过去了。
我不像别人有什么家国情怀,但是,特别偏向自家人。那年,首届应氏杯决赛在聂卫平和曹薰铉之间展开。在我看来,那次奖金最高的比赛,是台湾实业家应昌期老爷子为聂卫平量身定做的,可能,他老人家认为,这个冠军非如日中天的聂卫平莫属。可是,棋如世事难料,在决战的最后时刻,连我也看得明白,聂卫平只要在三子头一扳,就可胜定。鬼使神差,这个令人惊心动魄的“一扳”,聂卫平居然没有看到,投向了它处!结果,聂卫平半目惜败,痛失冠军。那是万千棋迷心中的痛,更是聂卫平的千古之恨。事情过去三十多年了,我记得当时心里特别难受,总想发火却找不到对象。
围棋是我们的国粹,这东西走向民间是近几年的事。我看到最早的棋谱是三国时期孙策对吕范的。棋谱虽然残缺不全,但是能看到东吴“小霸王”孙策的凛凛杀气。谁也没有想到,我们发明的围棋流传到了日本,几经沧桑之后,日本围棋比我们高出了好大一截。文革时期,好像是出于中日文化交流的目的,日本只派出了一个女棋手,就横扫中国大江南北,没有敌手。“国运兴,棋运兴”,那时我们不行啊,在围棋上只能尊日本为老师,后来,随着陈祖德、聂卫平等棋手的出现,这种状况有了改观,但是,日本是围棋老大,连我们自己都承认的。
真是世事难料,从日本学成归国的曹薰铉,在韩国带出来一大帮骁勇善战的家伙。他的徒弟李昌镐,(绰号石佛),像初唐的李元霸一样勇冠三军,罕有对手。我们的江南才子马晓春,不知吃了他多少苦头。更有以李世石为代表的新生代,简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崛起于棋坛,这帮小子如狼似虎,不讲棋理,擅长近身肉搏,一时间,把中日棋阵冲击的稀里哗啦,溃不成军。幸亏,那时有常昊、古力从斜刺里杀出,止住了颓势,向世人证明,中国围棋,尚可一战!至此,中日韩形成了三国鼎立的局面。
最近这些年,中国围棋取得了长足的进步,在围棋的厚度上,领先于日韩。原来的围棋老大日本,成了老三,中韩难分伯仲。
但是又出现了一个新情况,人工智能介入了围棋。人脑是不能和电脑相比的,顶尖高手的算路不过是五六十步远,还要绞尽脑汁,而计算机在瞬间就可完成几千万步的计算。围棋这个东西,讲得是每一颗落子的效率,下在哪里最有效率,很让人头疼,而计算机把这些都量化了,轻而易举就能搞定究竟下在哪里的问题。这就意味着,冠军不一定属于天才,一定属于那个对于智能围棋下功夫最多的人。
咱们国家啊,不乏围棋天才。我认为,柯洁有很高的围棋天分,是当世第一高手。可是,他既要上大学,又要参加社交活动。他不上大学中不中?不参加社交活动中不中?看样子不中。如何解决那些对于国家做出贡献的人在退出一线之后的生计问题,如何保护天才,我们在机制上的问题始终没有解决。
韩国在这两年培养了一个叫申真胥的棋手(绰号申工智能),风头无两,特别厉害,保持了对于中国棋手的23连胜。柯洁在最近的几次大赛中也连连败给小申。于是,韩国棋院约战,要像当年古力和李世石那样搞一个柯洁和申真胥的十番棋比赛,用意很明显,就是以此来证明中韩围棋哪家强。
中国棋院拒绝了,理由是柯洁要备战亚运会。其实,别人都看得很明白,柯洁根本不能战胜小申,小申的每一步棋,几乎都是计算机的首选,那岂不是一场绝望的战斗?作为棋迷,事先就预知结局失败,是非常难受的。
人工智能介入围棋,改变了围棋的性质。围棋不再是令人赏心悦目的艺术,所有的棋谱都非常难看。不会悠闲的“闲敲棋子落灯花”,只是变着法子角斗取胜。我们将看不到充满了美感的大竹英雄的围棋,看不到武宫正树的“宇宙流”围棋。然而,竞技体育讲得是胜利第一,方法和手段谁管呢?对耶错耶?福耶祸耶?让人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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