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

  姥姥，我该早点回去的，在医院陪你打一天的针，看你吃回饭，给你买好多根山楂味的雪糕，好多块山楂糕，在你旁边不停地唠嗑，给你洗回脚，你想上几回厕所，我都搀着你去，姥姥，你知道你在我心里很重要吧，你是我最感激的人，我很爱你，很喜欢你，你都知道吧，即使二十年来我从来没对你说过。

  姥姥，有时我想，你的命好苦，十几岁背井离乡，来到东北，开荒，种地，生了五个孩子，养完自己的孩子，再养孩子的孩子，一辈子没歇着，六十几岁，得了个脑梗，今年还查出个淋巴癌，脖子上长了两个大包，吃饭时呛，喝水时也呛，天天要吃特别苦的要，住院的时候打那么多组针，由于脑梗，腿脚不好使，每天还把着楼梯扶手走两次，你不喜欢看电视，但脑梗影响了说话功能，你说不清话，姥爷还耳背，妈妈每天也忙工作，每天都没人和你唠嗑，姥姥，姥爷总说你变傻了，可我上回回家，姥爷去买蘑菇，半天没回来，你拄着拐杖到后阳台，趴在阳台上张望，我看着你的背影，我按下快门，没想到那张照片成了我给你照的最后一张照片，你养大的我跟你一样，那么关心一个人，就是不会表达，不知道说出来。还有一次，今年过年时，家里住不下了，你跟妈妈说着什么，我们都听不清，当时想让你写下来吧，姥爷说你该不会写字了吧！然而，你在纸上写道，你找个地方睡觉，你是怕妈妈没地方住。姥姥，你好像操劳了一辈子，老了老了也没享到服，家里的舅舅们，大姨，妈妈，总说你年轻时脾气不好，一吃饭就骂人，还总看不上大舅，骂二舅骂得最少，因为她勤快，家里的孩子八九岁就要会做饭，所有衣服都要自己洗，家里孩子多，过年时也不给孩子们做新衣服，年三十，五个孩子吃一个苹果，还要藏在箱子里，到那天才打开，听妈妈说，你来东北几年后，想家想得精神不好了，要跳井，后来姥爷凑了钱，又借了好多，才回了趟山东老家，我记得还在平房时，你每年过年都要给家里面烧纸，写上一堆我不知道的山东地址，有一次我还和你去烧过。家里供着佛，过年过节，你总是不忘烧几根香，供上水果保家里人平安。后来，腿脚不再好用，话也说不清了，也还是不忘烧香。

  姥姥，妈妈说我刚会走就送到你家了，送到你家之前，我体弱多病，一个月一定要打几针，光抢救室就进了好几趟，后来就是姥姥照顾着我，姥爷去值班，大部分时间都该是姥姥领着我，只是我那时太小，不记事。说姥姥教我自己起夜，自己喝水，不挑食，给我吃得又黑又胖，还剃了个凸脑亮，在麦田里皱着小眉头还照了个照片。咬咬，你喝水吗？咬咬，咬咬，姥姥都说不清的我，在你家度过的那几年，是我童年里为数不多的几束阳光，如果说我的童年很快乐，那是因为我有爱我的姥姥和姥爷一直陪着我。姥姥，妈妈说他们小时候，你从来没给他们过生日，我想了一下，你好像也没给我过过生日，但我知道，有些爱不需要限制在生日那天，有些关心是时刻都在的。

  姥姥，记得还住在农村时，我每年寒暑哪都不去，放假了一天也不停留就回农村，我感觉自己总是更关心姥爷，可能是那时感觉姥姥能干，不吃亏，姥爷总是话不多，我就总是站队到姥爷那边。我喜欢在农村的生活，姥姥，姥爷和我睡在一个炕上，我在中间，姥姥，你那时的呼噜老响了，我也老坏了，先拍拍你，把你弄醒，这样呼噜就能小几分钟，我就要在这几分钟里马上睡着。记得有一次，我躺在中间，姥姥拉着我的手，看手相，妈妈说姥姥说我小时候长得像全村最丑的那个人，还说我的手长得特别好看。还有一次我睡得早，姥姥摸我的脸，把我弄醒了，但我就是装睡，那天才知道姥姥还有这样一面。

  姥姥，住农村时，你养了好多鸡鸭鹅，还种了个园子，每天早上清理鸡圏，小时候，我的乐趣就是捡鸡蛋，捡鸭蛋，摸小黄鸡，小黄鸭，赶鸭子，躲大公鸡，那只英气的公鸡真记仇，在我用棍子打了它一顿后，它每次见我都想从我背后偷袭，弄得我每次回家都要先斗鸡，用两根棍子把它赶进笼里，栓上鸡架，还要隔着鸡架斗鸡，才走，有一次，我以为我跟它没事儿了，它还是从后面偷袭了我，于是，姥爷那天就把那只英气的公鸡杀了。姥姥，我一回家，你就给我做各种炒鸡蛋，早上三个人，我一回去，你每天煮一水瓢鸡蛋，我让你少煮，但是你总是怕我吃不饱，每次还煮那么多。你总是能记住我喜欢吃什么，我说我喜欢咸鸭蛋，每次只要我回家，或者姥爷回去，你总是把所有腌好的咸鸭蛋全煮了，全都给我带来。你总以为你喜欢吃的我也喜欢，每次假期结束，你就往我书包里装满各种甜食，你最喜欢甜食了，病重时，饭也吃不下，你也喜欢吃酥饼，今年过年你吃了好多糖，我跟姥爷说，吃那么多糖不好，姥爷不管，说你姥喜欢吃糖就吃吧！我那时还为了你少吃几块把糖罐子藏了起来。我那时天天无聊看韩剧，为什么不能到客厅和你一起唠嗑，或者就是坐着和你看看电视，和你一起坐着发发呆，逗你笑笑呢？姥姥，我错了，我好像是越长大越不懂事了。

  姥姥，你记得有一次你从农村来看我，没待到一天就走了，你给我带了条小狗，刚生下来没多久的小黄狗，我家里不需要小狗看家，妈妈也从来只是说说，不会真的给我弄到小狗，可是你就是知道我最喜欢的就是狗，各种狗都喜欢，姥姥，你知道吗，那是我唯一一次养了一只小狗，那只小狗，你给它起了名叫毛毛，我和我一样，我小名也叫毛毛。小黄狗我没养几天就送回到你那了，我每次放假都回家，它每次都对我特别亲，我各种抓 各种玩，它都不咬我，姥姥，毛毛狗真的有点埋汰，但也真心是我见过的最忠诚，最好看的狗，毛毛狗的眼睛特别善良，毛毛狗就是小母狗中的假小子，天天只要不用看家，它就满大街乱跑，撒欢得跑就是来说它的，姥姥，你知道吗，我长这么大，有时还像个孩子，就像毛毛狗，什么都不去想，有姥姥和姥爷，什么都不用想，你们俩是我最信任的人。

  姥姥，我知道你是没耐心的人，妈妈像你，我也像你，可是我也知道你对我有多耐心，姥爷对我有多耐心，妈妈对我有多耐心。可是我却没有那么耐心，你说不清话的日子里，我没耐心再多听几遍，你生病了，我每次离家，你还是要把各种牛奶，饼干往我书包里塞。那时，不在农村住了，鸡鸭鹅也都没了，你那时候应该还想给我拿鸭蛋吧？姥姥，你腌的鸭蛋把我的嘴都给喂刁了，市面上的鸭蛋腌得都没你的好。

  姥姥，今年暑假，一进家，我就问你自己有没有变瘦，你总是说瘦了，虽然你没再多说，但我知道你很心疼我，我推你去公园，那一阵，妈妈说你越来越瘦，瘦得骨头都支出来了，我推你去公园看热闹，夏天那么热，你还穿着线裤，穿着外套。我知道人老了怕冷。姥姥，你知道你是个大觉迷，妈妈也像你，有空就睡觉。姥姥，你还特别犟，姥爷还给你起了个外号，你总是这样，想吃饭时，就必须要做饭，想出去时，谁也拦不住，想睡觉就必须睡，姥爷说，或许是生病的原因，你都不像年轻时那么有脾气了，就是一如既往的犟。姥姥，你可能在别人看来有点小气，但对我真是点不小气。姥姥，我一直觉得你长得特别漂亮，你喜欢拿着自己的小镜子梳头，出门前一定要看看自己的帽子戴没戴歪。

  姥姥，我从来没想到过来生来世的问题，我希望有来生，姥姥，我还当你外孙女，天天黏着你，为你做好多事，姥姥，今生，我只给你买了条珍珠项链，你一定要记住我，姥姥，对不起，这些话，只要早几天，我本能亲自告诉你，姥姥，我很爱你，很感激你，我对不起你。

  姥姥，今天外面下了鹅毛大雪，特别大，姥姥，我不哭，我坐火车回家去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