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顾客,九十岁了,走路缓慢,每次来店里理发后,都爱和我聊天。一天中午没顾客,他絮絮叨叨的和我聊了他的家族,很是令人感慨。
以下是老人的叙述。
我家祖辈只有我爷爷长寿,活到六十岁去世了,那些爷爷姑奶奶都没有超过我爷爷的,而且子女稀薄,多早夭折。
我妈妈生了四个孩子,一女三男,小县城的日子过得去而已。
一天我爸爸在集市上给人搬货,忽然倒地而死。
我爸是家里的顶梁柱,突然离世,孩子们都年幼,我妈妈一个小脚老太太,只会操持家务,哪会挣钱养家?她每日哭哭啼啼,不久就染上了病,卧床不起。
不知道谁给请了个日本大夫,给妈妈打了一针。大夫刚出门,我妈就咽气了。
我哥十六岁,一直在一家杂货店做工,弟弟八岁,妹妹五岁,我十三岁,自小就体弱多病,从我记事起,我浑身不是这疼,就是那疼,啥活也干不了,因为我爸和我哥都挣钱,他们看我拎二斤东西都费劲,就让我一直去学堂跟着读书。
大家都认为我活不长,捱着日子过罢了。
父母突然都没有了,哥哥也养不活我们三。
弟弟被外地的一个远亲收养了。弟弟很壮实,远亲家没孩子。给弟弟改了姓,入了他家族谱。
妹妹被邻居周家收养了。周家三个男孩子,就稀罕小姑娘。
我妹妹长的好看,又嘴甜,会讨人欢心,周家平时很喜欢她,一看哥哥愁苦的样子,时不时的总叫我妹妹去他家吃饭,因为哥哥一天不在家,家里就我一个人了,我又病怏怏的不能生火做饭,就喊上我也去了周家。
周家生活很不错,时常有肉吃。但是我很惶恐,不知道我会什么时候被撵走?
我还是经常的生病,冒冷汗,我吃的很少,又时刻担忧自己的去处,睡不好觉。我的个子矮小,像个小孩子。
在周家呆了两年,我哥哥结婚了。哥哥把我接回来,在家呆了半年,我身体逐渐好了起来,哥哥托人在一工具厂给我找个活,我上班了。
转过年,我哥到一个小镇供销社上班了,嫂子生了一个男孩儿,日子像模像样的好起来。
我在工厂上班也不累,因为我有文化,工作认真,待人又和气,领导很重视我,我很快在厂里当了技术员。
我二十岁的时候,忽然接到消息:外地远亲收养的弟弟得克山病死了;妹妹出去玩,掉河里淹死了。
突闻噩耗,我一时急火攻心,晕倒了,醒来后,双腿无法走路,肿胀、疼痛,看大夫,用偏方,总是不见好转,后来又发展到腰疼、胸疼。我夜不成寐,呻吟哀嚎。
单位领导给我哥哥去信,让他来接我回去,养好病再回来。
其实,单位觉的我好不了了,不想让我死在厂里。
我单位有几个工人对我很好,知道我回去必死无疑,就把我藏在宿舍里,把我哥哥撵走了。
那几个工人用偏方给我治病,拿大葱捣碎了拌中药糊在我肿胀的膝盖上,满屋子都是大葱味;又给我用一种中药煮水喝,治疗我的胸痛。
单位领导看工人对我那么好,也没再撵我。
经过几个工人的用心医治,我竟然慢慢的好起来了,膝盖消肿了,胸痛消失了,只留下腰疼的毛病。但是。我已经非常非常的知足了。
我的命是工人们救活的,他们都是大老粗,也不用和他们说谢谢。我工资比他们高,而且,就算我痊愈了,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今天这疼,明天那疼,没有一天清爽的,我攒钱也没用。所以,我经常把工资用在那些急需的工人身上。
工厂的工人大部分都花过我的钱,他们都说我有文化又豪爽。我二十二岁的时候,工友们给我介绍一个对象,我告诉人家,我家族都寿命不长,而且我一直体弱多病。
女方不在乎,执意嫁给我。
这真是天大的喜事,我这个亲人邻居普遍认为我命不长久的人也结婚了。
媳妇给我生了三个孩子,一女两男。
我媳妇性格直率,热心肠,而且过日子是把手,不用我操心。我也不会操心过日子,工资上交,一切她说了算。
她知道我身体不好,啥活也不攀我,只让我上好班就行。让我进屋就吃饭,吃完就歇着;即使我不困不累,也呆着养精神。我的衣服鞋帽子从来没有一个脏点,
也不知道她啥时候干那么多活?她也不喊累!
我的腰一直不好,但是在我媳妇精心照顾下,我也勉力的活的快乐。
我哥哥身体很壮,尤其双腿有力,在我们市里长跑很有名气。
可是,哥哥三十八岁就没了,他说他有一回跑步回来,口渴喝水呛到了肺。
哥哥一直咳嗽,咳的上不来气,得肺气肿没了。
他的儿子接了他的班。现在七十岁了,卧病在床,不能自理。
我哥没了,我很难过,我家族这辈只剩我了,我仿佛感觉我会不久于人世。
我媳妇开导我:“你活一天,就是賺一天。你不是说你家人都说你活不长吗?可你不但超过了他们,还娶妻生子了,你这是奇迹啊!你应该把奇迹扩大化。我愿意侍候你,我还没侍候够呢!”
我很感动,我哪辈子修来的福,娶到这么贤惠的妻子?!
我病歪歪的挣扎着活着,希望把孩子们养大,别给媳妇留罗乱。
我不敢奢求我多长寿,只祈祷孩子能够挣钱养活自己了,我再松手。
可是,岁月在我的疼痛种慢慢划过,孩子们长大了,上班了,成家了,我还在!
我的确把家族的活下去的奇迹扩大化了。
然而,命运却不让我顺遂,我那身强体壮的妻子突发脑溢血六十岁去世了。
我傻了,很长时间不相信她死了!
我看不见她了,总想:她去哪了?哪天回来?我没哭过,总是糊里糊涂的说她出去了,累了,歇够了就回来了。
我一这样说,孩子们就哭,我就生气,你们哭啥?你妈太累了,咋就不行歇歇?
我麻木混沌的过了几年,渐渐的忘了她。
我每天拄着棍在街上慢走,累了就坐在路边看行人,饿了就去小吃店喝粥吃包子,黑天才回家。
儿女们跟踪我一段时间,也就随便我了。
时间仿佛停止了一般,每天如一的重复,但是时间又仿佛刹那的瞬间,我变老了,我认识的工友都不见了,我还在大街上瑀瑀而行。冬天的时候,孩子们开始限制我出行,我竟然也不能反抗了。
我笑着和遇到的人讲诉我的一生,讲我还剩两个孩子,他们也算长寿了。我九十岁了,大家都说我长寿,可是,谁知道我是怎么呲牙咧嘴的艰难的活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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