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正常大学不一样,我们音乐学院没有那么大的操场,大家对体育也不是很感兴趣,有的系更是命令禁止一些球类的运动。所以,我们经常活动的地方除了网吧就是琴房。琴房是个沟通感情的好地方,五六平米的面积里,关上门,用谱子挡住门上的小窗口,两个人就像是在宾馆开了间房。
琴房楼尽管有十五层,但数量还是有限的,所以我们一直都是两个人轮流共用一个琴房。那时我们很希望自己会和一个女孩共用,即便不能和她一起进进出出,也可以在独自用琴房的时候闻一闻人家留下来的清香。而我却被分到和班主任共用一个琴房。马老师是我们民乐系的钢琴伴奏,脸上常年挂着一对黑眼圈,女生们亲切地称他为熊猫。
大二的一天,我站在琴房楼下,仰起头打眼一瞧,嘿,我屋的窗户开着,并且传来一阵阵猛烈的砸和弦声音,心想又得在门外等一阵子了,这种感觉就像是排队上厕所。可当我从电梯出来时,却直接撞见了一瘸一拐的马老师。他拍着我的肩膀说:快去用吧,我这就走!
我拎着琴想了半天,刚才那么猛烈,这回怎么还残了?刚走进琴房,隔壁的门开了,是大一唢呐专业的学妹,我叫她小唢呐。她站在我琴房门口低着头挑着眼睛看了我一会,说:你想知道他是怎么把脚给崴的吗?
我回头说:想啊。
她说:不告诉你。
我伸手把琴房门关上了,她又打开,说:还是告诉你吧。
我说:那你就快点。
她说:那你得答应我,让我在你这待一会。
我又把琴房门关上了,这次附带着她的一声尖叫。原本杂乱无章响彻各种乐器的一层楼,一下子安静了许多,就剩下最远处那扇门里面还发出像放屁一样的大提琴声。趁其他琴房的人探出脑袋之前,我连忙伸手把她拽了进来。她说:你关门撞到我鼻子上啦!
我说:你小点声,别人再以为我把你怎么地了呢!快点说,他是怎么瘸的。
她说:他弹钢琴弹的。
我说:弹钢琴怎么能把脚崴了?
她说:弹得太激动啦!
我说:再激动也是用手弹啊,顶多把手崴了。
她手舞足蹈地说:整个身子一点点往高音区挪,然后他突然一伸腿,像踩刹车似的去踩踏板,结果他可能忘了身子比刚才往右了一点,只踩上了半个踏板,那个踏板被太多人踩过了,滑得不行,然后脚脖子就在地上拐了个弯...
她边说,我边脑补,然后又在钢琴前情景再现了一次,觉得这是真的,因为那个踏板表面亮得像涂了层油。我对小唢呐说:行了,你的任务完成了,回你的琴房练琴吧。
她把眉毛拧成了一团,老大不愿意地说:你个大骗子!吱嘎——!
这个吱嘎声,是他们唢呐专业特有的音效,其实也不是“吱嘎”,因为没办法用文字形容出来,那声音就像是未成年的小鸭子捏着嗓子眼发出的声音。这个音效来源于他们嘴里常年含着的小哨片,我问过小唢呐,为什么要这样,不怕哪天咽下去卡住嗓子吗?
她回答说,人的口腔是孕育哨片最好的地方,温度、湿度、压力都特别到位,被嘴含过的哨片,吹出来的声音又响亮又润滑。有个师哥含的功夫就特别好,她的功夫还不到家,所以有时候会让师哥帮她含。
我说,你打住,这小玩意还能交叉含啊?她说,那有什么,都是为了艺术啊。从那时起,我一见到她就会不自觉地想起她师哥的口腔,然后一个劲地往下咽口水。而且他们唢呐专业的人,走哪都提着自己的唢呐,乐器倒是不沉,但那玩意散发出的都是口水的味道,我就更加难以接受,所以总想把她拒之门外。
小唢呐其实挺受他们班男生欢迎的,有一个看脸就知道是老实人的男孩经常在琴房楼下等她,每次我和小唢呐一起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总是在慌乱中制造偶遇的感觉,然后告别一声就骑车走了。每次我都要叫住他,可小唢呐却一直拦着,说:我还没跟你说完呢,还有件事特别有意思...
直到有一天,我告诉小唢呐说我有喜欢人,她便不再说话,提着唢呐跑回自己的琴房了。那天晚上我约了宿舍的几个人一起去路边烧烤摊喝酒,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一只小唢呐。我问她,你干嘛?她说,我也想喝酒。我说,这是我们宿舍的局,你回你宿舍喝去。可她不听,非一路跟了过来。
等都坐下之后,宿舍的人愣了神儿,问我:带家属来哒?我说,什么家属,来借酒消愁的吧。酒一上桌,小唢呐便举起瓶子对着吹了起来,我连忙去抢,说:嘿嘿嘿,这不是唢呐,别对瓶吹。宿舍的人说:嗨,你让人家喝痛快呗,人家学管乐的肺活量大,肯定酒量也大。我心想也是,便没再阻拦。
结果我们这刚下去三杯,小唢呐那一瓶喝没了,我便只好又叫了一瓶。新的一瓶还没上来,就看小唢呐一头实实在在地砸到了桌子上,然后肩膀一塌,晕了过去。我和宿舍的人惊得一下子都站了起来,就像她砸到了一锅汤里面,我们就是那飞溅出来的汤汁。
阿涛扬手对我说:还等啥呢,赶紧带回她宿舍去吧!
我看着剩下一桌子的烧烤,恋恋不舍地把小唢呐扶了起来,艰难地带她上了路。小唢呐很瘦,也就不到90斤的样子,但喝醉酒的人要比正常人沉很多,我又不想背她,因为我把她在后面把吃的肉串和啤酒一股脑顺我衣领全吐进去。于是我只好两手驾着她的两只胳膊,一步一步地以龟速前行。本指望她自己能走一走,可她却完全处于晕眩的状态,两脚动也不动,只能在地上产生摩擦带来的阻力。
就这样,七八百米的距离,走到一半时就用了二十分钟。等我们终于来到一个路口时,趁红灯的功夫我打算休息一会,小唢呐就像僵尸般直挺挺地靠在我的身上。就在这时,我又见到了那个经常在琴房楼下等她的男生,便开心地冲他不停地挥手,可我不知道他叫什么,所以只喊着“喂!喂!”
就在我招手的时候,小唢呐似乎有了些意识,可她还是站不稳,我又少了一只手的支撑,她感觉到自己要摔倒时一把抱住了我,还是死死勒住的那种抱。我是又想推开她又不想让她倒,再抬头望向远处,那个男孩已经无奈地转身离开了。我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走了...
我只好像拖麻袋一样把小唢呐拖到了她的宿舍,期间我还回头看了几眼,她的两只脚硬是在路面上留下了两条长长的拖痕。她们宿舍也都是熟人,还有我的同门师妹,见到我满身大汗后,她问:师哥,你们俩干什么去啦?你把她怎么啦?
我说:什么我把她怎么了,我们宿舍一起去的!
师妹说:什么?一个宿舍一起?
我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快不行了,以后再说!
转天,我按时来到了琴房,心想这回可以安心练琴了,没想到隔壁的琴房门却是敞开的。我伸头往里看,小唢呐竟然一声不响地坐在窗台上发呆。
我说:你要干嘛啊?把窗户关上!昨天我可什么也没做啊。
她缓缓地转头看向我,缓慢到像上了发条的木偶,问:昨天怎么了?我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呢?
我看着她有点发肿的脑门说:你就没感觉哪不对劲?
她说:脑门有点疼。
我瞥了一眼她的鞋,又问:你没看看自己鞋底是不是薄了?
她一脸嫌弃地说:脏了,我还是头疼,可能有点累了。
我说:嗯,没错,你需要休息,别吹了,过两天就好了。
她说:我想好了,以后你就当我哥吧。
我说:这没问题。
我和我的903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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