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匠本名叫啥,好像没几个人记得。在人们的记忆中,他是四川人,为了谋生,独自一人,从巫山远道而来,一路辛劳,一路汗水,最后在九里安营扎寨,娶妻生子。画匠自幼习画,画艺精湛,在方圆几十里大名远扬,妇孺皆知,以至于人们几乎忘记了他的真实名字,只知道他姓宋,中等身材,眉清目秀,三七分头,梳理得油光蹭亮,索性一致都叫他宋画匠。宋画匠仿佛并不在意别人这样称呼他,依旧画着画,喝着酒,过着悠哉悠哉的生活。
宋画匠娶妻张氏,张氏比宋画匠小17岁,高挑的身材,手快嘴快腿更快,有一股子男人般的力气,走起路来一阵风似的。宋画匠爱喝上几口白酒,那个年代酒还是稀缺商品,乡下的供销社经常断货,售货员还时不时地往酒里勾兑些水。过了勒马坡,本来浓郁热辣的地方散装白酒顿时变得寡淡无味,宋画匠后来几乎不到供销社买酒,干脆让张氏直接到歇马镇去买。这可苦了张氏,一个人天不亮就出发,五六十里的土路,到歇马酒厂打上10斤纯正的60度原装白酒,没等太阳落山,人就拎着酒桶走了回来,全村子的人吃惊得伸长了舌头,女人们私下窃窃议论起来:“宋画匠老婆简直就不是个女人,就不怕路上遇上劫道的和狼三啥的。”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有着男人般性格的女人,为宋画匠生了三个儿子、四个女儿,不到四十岁就守寡,一个人含辛茹苦,独自把一帮孩子拉扯成人。
宋画匠虽然画画,但并不在画布上画,也不在画纸上画,而是专门给别人画柜、画被格,所以一生几乎没留下一幅能永久保存的作品,说起来也算是一件非常遗憾的事情。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之前,我所在的农村几乎买不到现成的家具。迄今为止,男婚女嫁,保康基本没有彩礼一说,一般人家男孩子娶媳妇,女方都要给女儿置办几样嫁妆,数量多少档次高低,因家庭而异,但总归少不了手表、自行车、缝纫机、电视机几样,立柜、被格、多用柜等木制家具则在外,约定俗成是女方必须做的。婚期一定,女方父母就张罗着放树准备木料、请木匠。传统的木工做家具几乎不用钉子,一只墨斗,一把斧头,一把活尺,几把手工锯,外加各式各样的锛子、凿子、刨子、手钻,多复杂的家具也能基本搞定,木料之间的连接全靠卯榫,红松木料做出的家居崭然一新,透着松木特殊的原始香味。一切妥当之后,画匠便开始登场,先打底漆,再根据家具柜面的尺寸大小确定所画的内容,大都是山水风景、花鸟虫鱼,活灵活现的金鱼红鲤,色彩艳丽的牡丹芍药,意境开阔的山水风光,无不栩栩如生,盎然有趣。大柜则漆上红色底漆,柜面一般画着象征甜蜜爱情和幸福生活的鸳鸯鸟和双喜字,红红堂堂的,迎娶新人进门的喜庆气氛飘满了小屋。小孩子常常面对着画好的物件发呆,在旁边仔细观察着,明明看见画匠老师随意点上去 的一点,在山水映照下却成了点点帆影;随意的一抹,又变成了小桥边的一弯垂柳。
宋画匠去世后,四周村子里谁家做家具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画匠,大家开始默默怀念这位曾经画过无数鸳鸯大柜和俏丽被格的宋画匠来,拍着大腿叨咕着:“再也请不到这么称心的画匠了!”
后来,马良有位师范学校美术专业毕业的学生任飞飞,毕业分配在九里中心小学当了美术老师,大家就请他到各家去画。起初画的有点别扭,无论如何画不出人们心目中大柜的模样。经过几次烦恼,任老师仔细研究临摹宋画匠画的柜子和被格,终于不再生疏,作画间生发出了许多灵感,不但画出了人们想要的效果,还增加了许多现代时尚的元素,大柜柜脚的黄色圈线变成了祥云的图案,山水也更具诗情画意,蝴蝶的翅膀也更加鲜活,望着画中的荷塘,蜻蜓立在荷花尖上,远远的仿佛听见了一阵阵蛙声,闻到了缕缕飘来的荷香。
老家又有几位年轻的后生开始学画柜,但很少有出彩之作。倒是任老师的画,画风淳朴自然,富于变化,颇有几分气象。他写的大红的对联和福字更是鲜活有力,书法融入了绘画元素,自然迥异于常人。
时代发展到今天,农村手工自制家具的传统渐渐被现代家具先进流畅的工艺所取代,人们再也不用请画匠到家里作画。然而,那些旧家具上所承载的年代记忆却在我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让我时时想起故乡的一草一木,想起那些让我感动和挂牵的人,想起故乡给我留下的至臻至纯的美好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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