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死在寝室的同学

作者: 花狸工作室 | 来源:发表于2019-05-22 18:31 被阅读24次

    文:安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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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那本来是很平常的一天。

    2002年10月底的一个普通的夜晚,图书馆自习室黑压压地挤满考研的同学,我也是其中之一。我已在这个座位上坐了14小时,晚上十点我做完最后一套真题,感觉不错,决定提前一小时离开,本来也是周日,我决定给自己放一小时短假。

    夜色深深,秋风习习,独自一人经过湖边、球场,我给父母发了一条短信:“今天学得还不错,我回寝室了。”我习惯和父母分享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惊喜的是我立刻收到了父母的回电,在那个一分钟长途一块二的年代,电话显得十分郑重而珍贵。

    “姑娘啊,”母亲焦急地说,“学差不多就行了,你可别累坏了!”

    “不会不会,你别担心……”

    “怎么不会呢?就你这个学法儿,每天起早贪黑,脑子受不了啊!”

    ……

    类似的对话,自从我上高中就重复过很多次,我觉得累坏这种事儿离我很远,所以对于母亲这种担忧,我从来也只是当成耳旁风,应付一下。再说了,考研是我乐于做的事情,我乐此不疲。

    不过,接到家里的电话心里总是甜滋滋的,我品味着母亲馨甜的牵挂,不知不觉走回了寝室。

    晚上10点,对于大学生宿舍来说还很早,我能想象一推开门一堆女孩慵懒的情形:我们寝室成绩比较好,多数同学不打算考研,所以比较轻松,通常我回去时她们在三三两两地闲聊。此刻我推开熟悉的1108宿舍门,看到的一定还是这派平常的欢乐景象吧?

    然而,宿舍里一个人都没有。东西随意地放着,好像她们都突然集体外出了。我努力思索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我错过了什么集体活动?这时我又发觉宿舍格外安静,不仅我们这一间无声无息,连对门、隔壁、整栋楼都异常安静。对了,刚才进楼门的时候好像看到几个我们院的领导站在收发室,每个人都在打手机。这神秘的安静难道和我们院有什么关系吗?

    我站在寝室门口发愣,门突然打开了,老大探身进来,她脸色惨白,连嘴唇上都没有一丝血色。没等我开口,她先说:“出事了。”

    “怎么了?”我实在想不出普普通通的大学寝室能出什么事。

    “再也见不到晓梅了,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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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晓梅是我们班最为优秀的同学之一。

    听到这个消息,我的血液仿佛凝固了。

    我盯着老大:“怎么可能呢?什么时候的事情?”

    她一脸心有余悸:“就是刚才……现在是十点半……好像就是十点十分的事情吧。”

    “怎么会有这种事!”

    我也不知道,据说,九点钟的时候她们宿舍同学还给她喂了一碗面条……”

    “喂?”

    “是啊。晓梅最近不是一直在病着吗?今天她躺了一天。”

    “然后呢?”

    “十点钟,我去她们宿舍还搓衣板,那时还没事,我出来后,说是过了几分钟,她忽然叹了口气,说‘我怎么会这样?’她们宿舍人爬到她床边一看,脸已经紫了,赶紧做人工呼吸,打120,医生来了一看,说已经不行了,要是再早点就好了。”

    难怪我回来时看到宿舍楼下停着一辆救护车。

    “你去她们宿舍时,她们在干什么?”

    “很正常,她们都在纪圆的铺位,在听她讲什么。”

    这个纪圆,原本在我们寝室,她是一部活的音乐之声和个人罗曼史播放机,她能把大家聚在一起听她“讲故事”,这不足为奇,可恨的是她在晓梅垂死的时候还在聒噪。

    “120医生说晓梅什么病?”

    “还不清楚。”

    “不清楚?这还会不清楚?”

    “说是颅压过高。”

    “她病着去医院看过吗?医院怎么说的?”

    “这个……”她压低声音,“现在说省人民医院可能误诊了。”

    “误诊了?她好像看了很久了吧?看成什么病了?谁陪她去的?”

    女生不一个人去看病,这是我们默认的一条生活规则。

    “她老乡,向岩岩。”

    “她人呢?”

    “1109的人把她叫过去,她说省医院误诊了,已经哭昏过去了。”

    “什么!”

    “医生给她打了镇定剂。”

    “我的天哪,1109其他人呢?现在怎么样?”

    “张寿和齐星星那哭得呀……医生给她们都打了镇定剂。”

    “她们人呢?”

    “现在都在咱们隔壁1110。”

    “晓梅人呢?”

    “可能还在宿舍……不知道,说今天十一点半熄灯后都不能出宿舍,也许是那时候……院长说已经叫王平、伍潇他们来给她穿衣服。”王平、伍潇是男生,分别是班长和宣传委员。

    老大又出去了,大概去了隔壁。我颓然坐在自己的下铺上,不知该做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室友们都回来了,还带回了1109的张寿和包彤。悲痛仿佛即将炸裂,宿管阿姨追进来,一把搂住她们:“孩子,别哭,今天什么都不要想了!你们啊,平时都太不爱惜自己了,就你们那么学习,起早贪黑,睡眠根本就不足,身体受不了啊,我们看着都心疼……”

    忘了阿姨怎么离开的了,起初张寿她们还在哭,还在激动地说“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她……她小外甥刚刚出生,她一直想看看他……医生说,就差几分钟,就差几分钟,哪怕再早一点就好了……”

    眼睁睁地看着朝夕相处三年多的室友死在自己面前,其悲伤与恐怖不言而喻。然而很快,也许是已经失去了力气,也许是药物发挥了作用,她俩被同学按在床上,又被紧紧搂住睡去了。

    令人窒息的寂静弥漫在楼里,只有灯管发出震动的噪音。楼道里有人来回走了几次,突然“啪”的一下,灯熄灭了。

    3/9

    学院领导周日当晚就通知了晓梅的父母。她的家很远,不过,这么大的事情,我认为他们肯定最晚周二就会到了,事实上,他们周四上午才到。

    晓梅的父母到来之前,同学们拼凑出了晓梅这几个月生活的轨迹。

    为了省路费,为了学习,为了社会实践,为了赚生活费……为了很多理由,晓梅暑假没有回家,她已经九个月没有见过家人了。一直以来,她给人的印象是单薄而健康,大一大二的运动会上她还参加过项目,可到了大三暑假后期,她生病了,总是看不清东西,于是去了附近一家市级医院,看眼科。医生治疗了一个多月却不见效,于是医生感到拿不准了,建议她转院到省人民医院治疗。在那里,她挂了眼科专家号,专家一口咬定就是眼疾,让她每周去打针,打针的部位就是那只看不清的眼睛。又治疗了一个多月,晓梅的眼睛始终没有见好,整个人都病恹恹起来,连举手投足都愈发虚弱无力了。

    国庆过后我买了一部手机,那时班级里只有三分之一的人有手机,所以这也是新鲜事,晓梅还专门到宿舍找我看过这款手机,临走时她乖巧地回头关门,老大还怜惜地说:“你现在可真是个病西施啊!”晓梅笑了,我们也都笑了。是的,她病了,但病得很美。记忆中,那似乎就是我和她最后一次接触。我这段时间为了考研早出晚归,和很多同学都没怎么碰面,对学习以外的事情也都不关心,我常常听同学说“晓梅病了”,还以为是她感冒了一直没好。

    由于晓梅的“眼疾”一直不好,眼科专家让她拍了x光片。出事的前一天是个周六,晓梅取回了结果,这一来竟然发现有脑积水,眼睛看不清东西大概是视神经被压迫了,并不是眼疾。于是医生又建议她做核磁共振进一步确诊,但是晓梅怕花钱,没有做,向岩岩又陪她回来了。她回宿舍的时候有同学看到她走路很吃力,全凭向岩岩扶着。向岩岩是她的同乡,与我们同校,只是低一级。

    星期日,晓梅在她的上铺躺了一天,下午四点多她家人把电话打到宿舍座机,询问病情,她起来接了电话。那是那一天她唯一一次下床。

    到了晚上晓梅还一直躺着,向岩岩过来看她,九点钟,和寝室同学一起喂她吃了一碗面条。

    九点半,有人问晓梅感觉怎么样,她不耐烦地说“不要吵我”,由于平时她不这样说话,同学还有点诧异。

    十点,我们宿舍老大去还搓衣板,晓梅的宿舍还是一片欢乐的气氛,她躺在上铺,其余人围着纪圆听她讲着什么。

    十点十分,晓梅长出几口大气,叹气说“我怎么会这样!”

    同学们感到不对,爬到她的铺位上一看,脸色青紫,赶紧人工呼吸,打120,但什么都晚了。

    4/9

    我们班人心惶惶,近乎停课状态。老师们到了教室,面对着流泪的我们,也是无心上课,他们也非常震惊。

    星期一,第一个来上课的老师没有讲课,听了晓梅的事,感慨到:“这是我们学校这么多年第一个死在宿舍里的。”

    星期二、星期三,我掉了两天眼泪。我心里充满对这个世界的恨。

    我恨这个环境恶劣的宿舍。我们和晓梅的宿舍都挨近楼门口和洗漱间,早上是最先吵闹起来的,晚上是最后安静下来的。每个宿舍都满满当当地住着八个性格各异的人,且不说性格是否相合,谁也管不住别人的嘴,四年下来,谁也别想在宿舍里睡个安稳的好觉。宿管对于调宿舍、调床位这种事情管理得莫名严格,晓梅入学报到时偶然分到上铺,这几年她一直住着,如果当时偶然分到了下铺,那么同学们就能早点觉察到她的异样了吧?

    我恨晓梅看病的省医院。据向岩岩说,晓梅一共在那里看了六次病,也就是说,那个专家每一次都心不在焉地误诊了。我无法想象他是用什么嘴脸面对晓梅的,也许见到一个无足轻重的年轻女孩,他不认为有认真工作的必要吧。

    我也恨晓梅的室友。她们为什么那么愚蠢?晓梅躺了一整天她们难道没觉得危险?那个纪圆,在晓梅去世前,把别人都聚在她的床铺边,大讲特讲的,估计还是她那点罗曼史吧?如果不是纪圆攀着其他室友,可能早就有人注意到晓梅出问题了吧?而且,晓梅睡在床上,纪圆还在肆无忌惮地讲话,这难道不是一种打扰?

    我最恨的,还是我自己。前些天晓梅不是来找我看手机了吗?其实那时她也是一副病容,可我为什么不能多关心她一点呢?当时的我,一方面是在忙所谓自己的事,另一方面,也是担心显得越界、多管闲事。我下意识的反应,她是有人照顾的,我何必再啰里啰唆?可是,如果我多管闲事一点,也许就不会有她的离去了吧?我多希望那个周日的晚上一切都像平常,我走入楼道,迎面遇上正往洗漱间走的晓梅,我们还会笑一笑打个招呼……

    时间总是随意地过去,悲剧发生后,我只希望时间能倒回来一点点,只一点点就好,可一点点也回不去了!

    星期三晚上,我买了一大堆零食和水果,狂吃了一气后,我倒在床上一动不动,再吃一口,我就会爆炸了,睡意袭来,我阖上眼睛。

    明天,晓梅的父母就到了,父母是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依靠,他们一定会给晓梅伸冤,误诊的医院、失职的医生、甚至这住宿条件破烂的学校,你们就等着吧!

    5/9

    盼望中时间仿佛过得很慢。星期四上午,晓梅父母到了。

    他们的穿着非常朴素,表情平静,辅导员赞叹他们是很温和善良的人。晓梅母亲身材高挑,与晓梅十分相似,我也能从她脸上找到晓梅的秀美,不管走到哪里,晓梅母亲都走在前面,看来她是这个家里主事的人。除了学院领导,他们身边还跟着一位中年女性,我想应该是来帮忙的亲戚。

    晓梅父母在全班同学的簇拥下来到她的宿舍,推开房门,迎面扑来满满的香气,宿舍的桌子上、床上早已摆满了花,好像提示我们晓梅是一个花儿一样的女孩。

    晓梅母亲仿佛已经接受了女儿死去的现实,她微笑着扫视着晓梅的床铺,轻轻地点头,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一直到临终前,她每天早上四五点钟就起来做祷告。”

    “嗯,很好。”晓梅母亲满意地点头,好像这不出所料。

    6/9

    “晓梅信宗教吗?”晓梅的父母离开宿舍后,我赶紧问室友。

    “是的,你不知道吗?她每周都和咱们班孙维一起去教堂做礼拜。”室友回答。

    她这么一说,我都想起来了。是啊,孙维是我们班一名公开的基督教徒,连网名都来自圣经。每周六孙维都会骑着自行车带晓梅出去。我见过晓梅坐在他自行车后的样子,笑得很甜蜜,两个有共同信仰的人好像行事也非常默契,也难说彼此暗自没有一点隐约的好感,记得之前班级聚餐的时候,晓梅从远处看着孙维,连我都能感觉到目光中带着高于一般的好感。不少同学都认为他们是很合适的一对,不过,当时他们都各自有异地的男女朋友,因此也就格外沉默地恪守着那道屏障。

    关于晓梅和宗教有关的行事方式,我印象尤为深刻的是一次捐款,当时大家都不宽裕,很多同学都有助学贷款,即使不捐,也没人指责。我只捐了一个平淡的数字,不过晓梅默默地捐了五十元!大家都是穷学生,我们对她这么出手阔绰都十分震惊,事后很多同学都认为这个她的信仰有关,也很钦佩。

    很久以前,因为我好奇地问过一次她的宗教,晓梅还曾经想带我去教堂,不过我没有勇气跨出那一步,也就没有去,晓梅当时的表情很失望。

    星期四当晚传出消息,晓梅的追悼会将依照她生前的信仰,在教堂举行,时间是周六早上六点。而这之前,晓梅的父母会怎么和学校、医院交涉晓梅的死因呢?误诊的官司会顺利打赢吗?我真的很为他们担心,我决定,不管他们要做的事情有多难,我一定全力支持他们,就算为晓梅尽一点同学之谊。

    7/9

    那个北方城市周六早上格外寒冷,六点钟的天空还是漆黑一片,全班同学抵达了晓梅生前常去的教堂。

    教堂大厅像电影院一样昏暗。讲坛上只有一张桌子,没有追悼会的横幅,更没有晓梅的照片,看来这将是一个朴素的仪式。

    几个慈眉善目的妇女,看起来是信徒,看到我们的到来很高兴,引导我们走到前排坐下。她们的脸上充满了兴奋,好像孩子看到家中来了客人,忙前忙后甚是殷勤,等我们坐下了,她们给第一排的同学每人发了一本圣经。

    晓梅父母和那个一直跟在身边的亲戚也来了,和几个教会的人都坐在讲坛上。一个身材矮胖、一脸正直的阿姨先站了起来,她看起来很有威望,也有几分兴奋,但她努力掩饰着。她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话。

    “各位兄弟姐妹,欢迎你们来到教堂。我希望你们都能了解基督教,这是一种好宗教。现在的世界有很多问题,战争、饥饿,世界上没有一天和平安宁,你们知道为什么吗?这都是因为魔鬼、撒旦。不信基督教的人,都会受撒旦的控制,所以很多人生活得非常痛苦,我们信教,就能从这种痛苦中解脱出来,我们让别人信教,就能解救他们。信基督教是好事,要不怎么西方人、连美国总统都信?有人说,你们信教干什么?我说,信教的人都是好人,都努力工作、孝敬父母、善待家人和周围的人。你们看我,我还资助了两个贫困儿童。”

    我忽然明白了,教堂里难得来了这么多大学生,这些信徒们想借机传教。虽然我对这传教的时机、方式很不认可,但是,既然这就是晓梅生前的信仰,她死后,认可她认可的东西,也是对她的尊重吧。

    台上的阿姨还在口若悬河,内容还是单调的宣传,我只想知道,晓梅的追悼会,究竟是开始了没有?如果还没开始,时间已经过去快一节课了,如果开始了,为什么这个兴奋的阿姨还不提晓梅。

    不,提到了。阿姨好像要结束她的讲话,突然话题一转,语气凄厉,她转向晓梅的母亲,说:“所以,我的姐妹,你不要伤心,你虽然失去了女儿,但是,你的女儿找到了一位如意郎君,他,就是上帝。”

    台下“嗡”的一声,很快又静下去了。我看向晓梅的母亲,她微笑着轻轻点了点头。我想,既然这是晓梅全家共同的信仰,不能理解这种话语方式,可能只是由于我是个非宗教人士。

    第二个站起来的是与晓梅父母形影不离的亲戚,她看起来四十多岁,衣着十分简朴,看起来很和善。好像不擅长公开发言,她的台风略显得有些不得体,她腼腆地笑着,说:“我觉着吧,大家都应该信基督教,基督教确实特别好,我家有人得过大病,信了基督教都好了。”

    台下,不知是哪位同学按捺不住,发出不屑的声音。

    这个妇女像争辩一般,补充道:“是真的!以前我丈夫肝癌,我女儿白血病,都是晚期了,信了基督教都好了。”

    台下嗡嗡作响,我也感到很不可思议,仔细端详信众,貌似整体没太受过教育,也许问题不在于这种宗教,而在于她们的教育水平。晓梅和孙维,他们不是信徒里的大学生吗?他们不是这样的思维,也不曾这样评价基督教。所以,出于对他人信仰的尊重,我还是尊重这个群体吧。

    等一下晓梅的妈妈发言才是追悼会最重要的内容,家庭是人最后的依靠,母亲是世界上最值得信赖的人,晓梅妈妈会怎样谴责失职的医生和住宿条件恶劣的学校呢?我捏着拳头,焦急地等待她站起来讲话,而她也终于站起来了。

    晓梅妈妈目光慈祥,表情坚毅,微笑仿佛能给人巨大的力量,一举手一投足都带着晓梅生前的秀美,看到她我就感到心里有了很多底气。晓梅妈妈坚定地说:

    “今天,当着各位领导、老师、同学的面,我要在这里表个态。”听到这里,我舒了口气,终于有人要给晓梅伸冤了。

    她继续说:“我要向在座的各位保证,对于我女儿的死,我今后再也不追究了。我相信,这是上帝的安排。”

    8/9

    我们在火葬场告别了晓梅的遗体,可能被入殓师画过妆,她面色红润饱满,并不像生前的她。火葬场拥挤纷乱,气味刺鼻,从那里回来,我感到自己失去了力气,也许别人也是这样。

    几天后,送别了晓梅的父母,班级搞聚餐。这个时候聚在一起,有点抱团取暖的感觉,然而这是入学以来最沉重的一次聚餐。班长王平在大一时曾经追求过晓梅,只是没有成功,此时,他已经瘦了一圈,他想和往常一样题词,可一番搜肠刮肚后,好像也没找到什么合适的语言,他像完成任务一般,空洞地说:“经过这件事,我们班更有凝聚力了……”刚说到这里,就有人哭出了声音。王平和其他男生都努力安慰着女生,没什么话,能喝酒的同学,都比以往喝得多一些。后来王平喝醉了,他执着地认为,如果晓梅大一时接受了他的追求,就不会遇到这样的不幸。

    晓梅的教友孙维沉默得让人感到压抑,酒过三巡,他在班主任身边坐下,说:“老师,我觉得晓梅的事情就这样放下不对,即使她父母不想打这个官司,以后我们也应该帮晓梅打。”听到孙维这样说,我忽然感到心里恢复了力气。

    原本在喝酒吃饭的辅导员,突然反应很激烈,不以为然道:“孙维,我不同意你的看法。你觉得揪住这件事不放,就能让她的父母平静吗?就能让她的父母以后也幸福吗?”

    孙维还想争辩,但是都被辅导员反驳回去了。我突然觉察到了一种来自组织的压力。

    果然,几天后,班会上辅导员说:“你们现在要注意自己的言论,不要到处讨论这件事,这会在社会上造成影响,让人觉得我们学校好像不行了似的。你们可能不知道,现在校园里有很多便衣,平时你们说话,都是有人在听着的。”

    “我们说话还不行了?”有同学抗议。

    “不能乱说,”班主任说,“现在都有人认为咱们班同学要出去游行。”我暗自想,虽然还没人策划这件事,可是为了证明我们的同窗之好,即使游行也在情理之中吧。

    “哎呀,谁说的?净瞎说,我们可没要游行。”一个伶牙俐齿、威望超群的女生突然愤愤然说,马上有人跟着点头了。

    9/9

    尽管还十分不甘,但这件事貌似就这样结束了。多数人都受到了惊吓,无心学习,我反复在心里琢磨晓梅之死的前前后后,身心俱疲。

    我始终放不下的是晓梅母亲的态度。一天我给自己的母亲拨了个电话,话未出口,我已经哽咽,母亲急得追问了几句,告诉我不需要太拼,最后依然是要我注意身体。

    那段时间,我不想与任何人说话,也笑不出来,受一个也在考研的高中同学照顾,每天泡在图书馆。在图书馆坐上一会儿后,我就会感觉心里长出一个透明的水泡,水泡慢慢长大,把我和这个世界隔绝起来,周围所有的声音好像都很远。有时候,旁边的同学说一声:“同学,借过一下。”这水泡就破裂了,可过了一会儿又从心里长出来。

    我坐在图书馆,在学习,也在怀念晓梅。她曾想看小外甥——一个人有愿望,说明她真的存在过。想到她曾被医生那么草率地对待,我心里升起对医院和社会的恐惧。也许,医生看到她时,心里想,这不就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孩吗?何必那么认真!

    我在为晓梅悲伤,也为自己不安。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我考取研究生,知道自己考取后,我深吸一口气,让很多东西都翻页了。

    后记

    事情过去很多年了,前一阵,一个男生在晓梅的祭日给我打电话,几句贫嘴后,他仍然像当年一样怨愤地说:“唉!咱们班同学,太没人情味!”

    对,我不就是这样吗?那件事后,我始终没能为晓梅做些什么,最大的变化就是总是喜欢提醒别人注意安全。

    晓梅所有的室友、教友孙维、追求过她的王平、以及事发当晚为晓梅梳头穿衣的伍潇,都沉沦了好久。上一次伍潇又在微信群提起晓梅,令我突然意识到,在那件事里,他的心里创伤一直没有痊愈。于是我又想,那时候学院领导为什么逃避责任,把为死者梳洗的残忍工作推给毛头小孩?传奇中,人往往在灾难中创造奇迹,现实中,人往往被灾难打击成心灵的残疾。

    班级里的女生多数都早已成家生子,男生中也不乏被公认事业有成的。有一大拨人定居在上海,有一次他们上传了一张带着父母孩子在公园的合影,一眼看去竟然有几十个人,颇为壮观。那时候我想:晓梅在学校时那么优秀,如果能够活到今天,一定也能够给她的家人带去很多骄傲和欢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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