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公外婆

作者: 通达人生 | 来源:发表于2019-03-29 17:07 被阅读150次

我的外公毛本善,昔阳县东冶头村人。

毛家世代诗书传家,广有土地房产,一直是东冶头村具有影响力的家族之一。不过到我外公这一代,因为外曾祖父去世的早,外曾祖母独力持家,加上世道乱,家族的财力已是大不如前。外公兄妹五人,三男两女。我的外公不前不后是次子。但由于长外公澄善从小过继给同门伯父,三外公考善从小离经叛道,不受管教,后来干脆离家出走。在我外曾祖父早逝后,我的外公实际上帮着外曾祖母撑起了整个家庭。这个可以从姥姑万善的讲述中得到印证,姥姑出生不久,外曾祖父就去世了,外公带着姥姑出去,总是把她背在背上,背不动了,就说好话:“你少走一会,走一会哥哥再背你。”在五个兄妹中,外公与小姥姑的感情是最好的。

外公饱读诗书,写得一笔好字。终日里到处写字,以至于穿得长衫上墨迹斑斑。这同时也反映出外公婚姻的不幸。外公先是娶了辿上的郭氏,郭氏外婆生有一女,取名贵玲。但郭外婆身体不好,患有当时的不治之症肺结核,在她的女儿七八岁时去世了。不久后外公迎娶了我的外祖母胡兰芳。我的外婆生于小瓦邱的一个中医世家,兄妹七人,她排行姊妹三人中的老二,大姥姨叫灯妮,我的外祖母就叫看灯妮。胡兰芳是婚后外公给起的名字。外婆从小家里不愁吃穿,但她生有一种怪病,脚上长疮,严重时不能走路,只能爬出爬进。以至于延误了婚事。二十出头了才补后嫁进了毛家。外婆进门那年,贵玲姨九岁,她很高兴地跟着去小瓦邱回娘家。外公的生活也正常起来。

外婆进门后,很快添丁进口,五年之内,先后生下了三个儿子。这几年应该是外公外婆的黄金时间。但他们平静的生活很快就被日本侵华的铁蹄踩碎了,1937年冬天,日本人占领了东冶头镇,并且在镇上扎下了据点。东冶头的区政府被迫迁往七区,外公当时任东冶头村的村长,举家随区政府外迁,开始了流浪生涯。当时的情况也不是非迁不可,但外公是很有民族气节的,他说他不愿见日本人的面。贵玲姨(1924-1938)当时在县城里读书,没有随迁。解放前读书的人本来就少,女孩子就更是凤毛麟角,这也说明了毛家诗书之家的与众不同。但她在次年死于肺结核,结束了可怜而短暂的一生。

外公外婆迁到七区后,生活艰难。后来前线战事吃紧,区公所裁减人员,外公便在朱石铺教书为生。冶头的小姥姑担心他们的生计,常常捎点粮食下去。但小姥姑属于旧社会的小媳妇,她的寡妇婆婆是村里出了名的厉害,家里放的米面要按上手印,做上记号。在这种情况下,小姥姑要弄点米面出来,实是难上加难。这样难的境况下小姥姑也要接济姥爷一家,足见他们的兄妹情深。

1945年3月15日,我的母亲出生了,外公给她取名叫贵娥,说是天上有个叫这名的神仙。同年8月,日本人战败投降。对于外公来说,这本来是个好消息。但历史给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在共产党紧跟着开展的“反特”运动中。朱石铺的人盯上了来自外乡,又有学问的外公。在那段黑暗的日子里,廉先生劝外公:“我看这形势对咱们不好,咱还是走吧!”倔强的的外公说:“我要让他们掏出我这心来,看看到底是黑的红的。”就在那年秋天,外公被拉出去乱棒打死。罪名是莫须有的“有一次村里去了日本人,说那日本人是外公引去了”。不仅仅这个罪名是捏造的,而且更可恶的是就在外祖母和孩子们的眼皮子底下将外祖父棒杀。这是怎样的一种残忍呢?人性怎么可以凶残到这种地步?时隔七十多年后的今天,我写这些文字时,仍然浑身发冷。那么外祖母和她的孩子们当时是经历了怎样的恐怖和绝望呢?这样的兽性在中华五千年的历史上也是不多见的。那种阴影伴随了外祖母的一生,我家一墙之隔有一盘碾,村人们经常在此碾面,有一次,套上的牲口惊了,拉着碾轱辘唿擂倒腾地转起来,坐在我家炕上的祖母登时发病,浑身发抖,不能自持。外祖父惨死后的次日,昔阳县政府下达文件“不允许随便打死人”。可是,迟到的文件面对一个孤儿寡母的家庭是怎样的一种无助!

我的外公外婆

万幸的是,在这样绝望的境遇里,我的外婆选择了坚强。在朱石铺寄埋了外祖父,七七四十九日后。辿上的姥舅去接她和孩子们,计明舅舅七岁,襁褓中的母亲七个月,还有至少一到两个舅舅同行,步行回家。小脚的外婆,一群惊惶失措的孩子们。经过了艰难的跋涉终于回到了东冶头。可是,冶头这个离别了八年的家已是物是人非,一无所有了。另外的两个舅舅许是惊吓,许是染病,许是饥饿,反正是先后去世了。晚年的外婆经常说:“自己罪孽深重,丢了那么多的孩子。”可见,外婆的孩子们不管活了多大,一直是在外婆的心里的。但是真正造成这种悲剧的人们心里是不是有一点点的忏悔呢?!

回到冶头后,外婆一家主要以讨饭为生。年幼的舅舅帮人家干点零活,讨点米面,也去乡政府掏面汤,外婆做点针线活帮衬着。常常是锅开了,还没有米下锅。在这样艰难的情况下,很多人劝外婆改嫁,可是外婆的态度很坚决:“只要这两个孩子活着,我就不走,这两个孩子死了,我也就去死。”外婆以她超人的毅力支撑起了外祖父留下的家。

几个月后,东冶头村里会上讨论,“计明要饭哩。”结果是村里救济了一布袋粮食。从此舅舅结束了讨饭的生涯。但生活依然艰难,并没有因新中国的成立而有所好转。外婆一辈子都在忙碌,一年到头做针线,秋收后拾秋,冬天拾柴。小瓦邱的小老舅经常来帮忙,他到冶头来赶集,经常留点粮食给外婆救急。

在外婆的努力下,在亲戚们的帮衬下,我的妈妈长大了,并且赶上了新中国的义务教育。舅舅和妈妈一起上学了,妈妈的成绩一直很好,但她初中毕业时正好赶上了“六二压”,失去了再升学的机会。

再后来,母亲就嫁给了我的父亲。我们家也是一个赤贫的家庭,经济上捉襟见肘,但集体分的粮食却是吃不完,从此青黄不接时的粮食,冬天的柴火等等的接济一直持续到外婆去世。

再后来,舅舅好不容易也成家了。外婆帮着照顾我们姐妹,也照看孙子,每天忙忙碌碌的。外婆守着她的孩子们,也守着她的幸福。

晚年的外婆患了中风,严重到偏瘫,失语。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有五六年,这种不能自理的尴尬对于刚强的外婆是一种心灵和肉体的双重折磨。外婆曾选择自杀,但她没有如愿。若干年后,我常常在想:“一个人身患绝症,好转无望,屈辱地活着和心甘情愿地死去到底那一种更好呢?”

外公惨死后,草草掩埋在异乡,在长达四十多年的时间里坟墓无人祭扫。外婆生病后,舅舅想外公可能尸骨无存,碹葬时碹的是小葬。也许天道有知,1988年秋天,小舅舅王树林(小姥姑的次子)到朱石铺一带割条(荆条,可以用来编各种农具),遇到一位老者,老人家得知他来自东冶头就问:“冶头的毛先生没有后代了?”小舅说“怎么没有来,那就是我表哥,俺那妗孙男得女了。”老者说:“那怎么这么多年了,也没有来收拾毛先生来?”在同老者的攀谈中,小舅很惊诧地得知:这位老者一直照看着外公的坟墓,知道当年外公被狼拽去了一根胳膊。小舅舅回来后,同计明舅舅说了情况。次年清明前,舅舅,小舅舅,我的父亲三人前往朱石铺恭请外公还乡,他们找见了那位老者,并再三感谢老人家的大恩大德。我的外婆当时已经失语,在外公起灵还乡那一天,外婆一天没有吃饭,四十多年前的一点一滴勾起外婆多少伤心事呢?

我上初中时,受当时政治的影响,天真地认为:“新社会一定什么都是好的,旧社会一定什么都是不好的.”我曾向外婆问过一个愚蠢的问题:“新社会好还是旧社会好?”外婆的回答是:“好甚哩好!”小时候的我,对这个回答是不满意的。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渐渐能理解,旧社会里外婆有“毛先生”这样的的男人做后盾,她的生活是有依靠的。可到了新社会,做为一个没有了男人支撑的家庭的女主人,她从哪里能感受到幸福呢?

那一年,一个当年在冶头据点驻防的日本人到水磨头来投资,顺便回访东冶头大学堂。冶头街上的人一边两行争着看日本人,我妈妈对外婆说:“妈,人都是去看日本人哩,咱也去看看哇?”外婆说:“看乃黑鬼们砍哩,害哩咱家破人亡鬼吹灯。”我对外婆的爱憎分明肃然起敬。

1990年夏天,外婆终于走完了她艰难而坚强的一生。外婆守寡四十多年,没有留到世上一丁半点的闲言碎语,留给子孙后代的是她的坚强和坚持。外婆永远鲜活在我们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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