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就像一个巨大的长焦镜头,逆着时光,往回望,镜头里能够捕捉到的任何一个生命中的过往都是美的。
那时,华顶公司刚刚成立,二十多岁的我是公司里唯一的一名男工,在手编车间烘鞋子,把一双双拖鞋用楦头撑起来,挂在铁架上,送到一个灰色的大铁皮烘箱里加热,大约二十分钟后,再把这些拖鞋拽出来,用电风扇吹风冷却,然后取下来送到前面桌子上包装。
由于常年靠近烘箱,又干的是体力活,再加上我怕热,因此我一年到头穿得很少,甚至是在大冬天里还会穿夏天的塑料凉拖鞋,这让在前面桌子上包装的小姐妹们接受不了,纷纷称奇。可我也不在乎,只顾脚底清爽不冒火,我行我素。
负责包装的小姐妹有四五位,站在一张蒙着皮的长方形铁桌子两旁,剪线头,擦汽油,塞纸插,包装,分工明确,各司其职。她们大都是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在她们面前,我是一个已经结婚的大哥哥,还是一个高考的落榜生,就像一个被折翅的飞鸟,落进了工厂里,心里是一片青春的迷茫。
和我相比,这些刚从外地涌上来的打工妹就比我快乐得多,整天就像一群快乐的小鸟一样在我的面前叽叽喳喳的叫。洪彩梅整天就乐呵呵的,她个头不高,娃娃脸,来自泗阳的众兴镇,却说一口让人觉得好听普通话,她的两只眼睛特别大,说话的时候就像有两个雷达在天空中转悠。有闲的时候,我就到包装上帮剪线头,插纸插,听她们讲话。
就在这样的日复一日中,我和洪彩梅在一起工作了三四年,后来,工厂不断扩大,我们从原来的距离很近而被稀释到了七八百人的人群中,见面机会少了,偶尔上下班时碰到她,我都会亲热地喊她一声“小彩梅!”,她也会亲热地叫一声“王师傅!”
最近由于欢送一位姐妹退休,我与洪彩梅在饭桌上相遇了,在吃饭的时候,洪彩梅竟然和我讲了一段往事,并且和我有关,她讲述的是二十几年前我晚上送她回家的故事——
从我们厂向东走一点,油箱厂墙头外边,有一条很深的巷子,很长一截没有人家,间隔很远才有一盏昏黄的路灯,在打着瞌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打量着在小巷里匆匆而过的行人。
这样的情境会让走在这里的小姑娘害怕,不由自主地害怕,总觉得后面有脚步声,有人跟上来,于是就加快脚步,越走越快,甚至是小跑起来,心中的锣鼓也越敲越快,越敲越惊险。
当然,这样的情境也会让坏人想入非非,仿佛就是为他们安排的场景,让他们心中的邪念迅速发酵,突破理智的防线。
那时候社会治安没有现在好,大街小巷没有摄像头什么的,虽然大街上没有人敢杀人放火的,但是在一些隐蔽的角落里,还会有一些大小流氓就像阴沟里的老鼠在蠢蠢欲动。有一回,我们的一位长得比较漂亮的姐妹就在这个巷子里遇到了“流氓”,幸亏后面又有人过来才吓跑了流氓。
因此每天晚上下班后,王师傅都跟我们一起走,护送我们回家。有时到了下班的时候鞋子还没有包装完,王师傅就帮我们用汽油擦鞋子等我们。
那时候我们都十八九岁,王师傅就是我们的老大哥,亿力自发地担任起晚上护送我们经过那条危险小巷的任务。他虽不魁梧,无法胜任一个英雄救美的保剽角色,但他毕竟是一个男生,有他在,坏人就不敢胡来。
王师傅住在我们前几排的人家,而我们住在王师傅家的后面,从小巷向右拐还要隔几家,土路,没有灯,那时也没有手电和手机可以照明,我们一下子从昏黄的亮光中跌入黑暗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试探着摸索前行。
我们租住的都是城郊结合部蔬菜队菜农家的破旧的民房,一间房几十元钱一个月,租房成本比较低廉,因此在这个地带住着社会上形形色色三教九流的人,让人没有一点的安全感。
每次,王师傅都是陪我们走完这段漆黑的路,一直到我们在黑暗中摸到了出租房的大门囗,然后摸出钥匙开门,进门,等到大门的门栓咣当一下栓上后,然后我就向站在大门外的王师傅发信号:王师傅,好了啊!
站在大门外黑暗中等待的王师傅,一直听到门落栓的声音,他的心才会落回到安全的地方,然后他会回我一声,那我走了啊。然后才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返身往回走回他的住处。
听着洪彩梅的讲述,我的心被温柔地触动了一下,透过时光,我仿佛看到了年青时的自己,我想向以前的那个我致敬,向我的青春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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