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极度幸福,或极度孤独的时候,我经常想到死。就像浮士德赶不走魔鬼梅菲斯特,它萦绕在我的心中,久久驱散不去。
也许,死是一种沉痛的告别,也许,死是一种怯懦的逃避,更也许,死是从现实世界走向虚无、梦幻的天国的驿站。
在所有和生命相关的字眼中,死最沉重,最惨烈。
我这个年龄的人,是最容易怕死的,倒不是因为死本身有多么的可怕,只是因为已经有了太多的牵挂,不舍的人,放不下的事。可,我依旧无数次幻想死,那静谧的姿态,那安详的神情,那对来生若有若无的希冀……我沉迷其中,久久不能自拔,就像一个孩子轻轻捧着彩色的肥皂泡。
对死,我不仅不怕,甚至心怀几分莫名的期许,倘若命运给我安排一场足够风光的过场,我想我不会诅咒,只会感激。
于我,幻想死,绝不是厌倦了生。对生者的世界,我早已学会了原谅,尽管有时候它真的不那么招人喜欢。有家人,有朋友,有责任,有事业,有梦想,有舍,有得,我的生命自有它的色彩和质地。作为一个普通人,天道已经足够的公平。好好活着,一万分应该。
于我,幻想死,实在是因为难以完整地活。我时常觉得,人生就像一个玻璃的烟灰缸,一旦残缺,几乎是不可能恢复如初的,尽管它依旧盛存着嚣张的烟灰、颓废的烟蒂,盛放着一个又一个七零八落的日子。忘记?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记得皮皮怀小义,是在二胎政策放开之前,我去计生局办二胎准生证,一名工作人员问我是否是独生子女。我说,算是。他说到底是不是,不能算是。我说,现在是,07年12月27日之前不是……
07年12月27日,那一天的浓雾弥漫在我的生命中,一直也不曾消散,一直,一直。从我看到弟弟的躯体从冰冷的藏尸间拖出,从我看到他被轧钢厂开水浸泡过的紫黑的脸,从我看过弟弟生前住过的简陋民屋的碎裂的窗户,恨就牢牢攥住了我的命运,扼住了我的咽喉。
是的,我恨。尽管时间这个刽子手,杀死了足够多的悲伤,杀死了绝望,我依旧恨。
鸟恋旧林,狐死首丘,可我却做不到的。对生我养我的那座小山村,我的思念和留恋,已经淡化到吹弹可破的地步。走在熟悉的街道上,听着熟悉的乡音,我的耳畔却时时吹奏着风拂过荒野里小树林边那座孤零零的坟茔的窸窣的声音。尤其是这几年,和弟弟同龄的人大都结了婚,生了孩子,经营起自己的小生活,看着他们,我的心会一阵阵抽噎,一阵阵酸楚。
我想我终究是一个粗糙到不可救药的人,因为,我只是恨着,只是没来由地记挂着弟弟始终年轻的样子,记挂着他略带了几分唐山味儿的嗓音,却很久很久,没有给他烧过一张纸钱,没有去他的坟墓上看一眼。倘若死后有灵,相见的那一日,他若怨我,若不理我,我该如何自处?
我失掉了悲伤的勇气了。回头想想,我竟始终回避着深种在心中的伤,不愿任何一个人提醒,也逼迫着自己躲开!难道,我压根就不信来生?可为什么有生的日子里,我时时幻想着死呢?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如果一个人的灵魂已经残缺,用多少日子才能缝合?其实,我知道答案的,它残酷却毋庸置疑。
他走了,我活着。活着,伴着日渐老去的爸、妈,伴着不期然的对死的一次又一次的幻想。他觉得他21年的生命已经足够了吗?倘有遗憾,万望他多几次来我这个不称职的哥哥的梦里吧,哭也行,笑也行,骂也行,怨也行。
“一个人,若是预见了死,方能更好的生。”忘了在哪里看到过这句话,但愿如此吧。但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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