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离开我们有29年了。如果他还活着,该53岁了。凭他的勤快与俊秀,也一定有一个幸福的家,有妻室儿女,品味着人间烟火,过着平常人的恬淡生活。可是,他走了,带着美好的梦想,带着对家人的依恋,带着对生的渴望,带着那么多没有来得及说的话,永远地走了。
弟弟死于脑瘤。先后施行三次手术。最后一次手术后不到两周时间,弟弟产生了异常反应――喷射性呕吐。之后,双目失明,两耳失去听力,语言出现障碍。
他患的是复发增生性神经纤维瘤。强化ct显示,颅内能看清的已有大小七个瘤,最大的一个像鸡蛋一样,重重地压在中枢神经上。
弟弟的生命亮出了红灯。
四处奔波之后,父亲背着弟弟住进了北京军区总医院,这是全家人的最后一限希望。
一个月后,父亲回来了,苍白的脸上长长的胡须挂满两腮。弟弟在母亲的搀扶下,抱住门框仰天长泣。
医院做了一个月的观察,回答除了摇头就是叹息。
这是一个噩耗!
刹那间我似乎感觉弟弟虽然近在咫尺,却已经离我们远去。多么希望这是一场噩梦,当梦醒时分,弟弟依然健康快乐的活着。然而,不是,每到醒来之时,却只有难以承受的绝望;又多么希望永远处于睡眠之中,好让这个痛苦超然物外,可那只能是自己骗自己!
我似乎看到,他手里攥着的几粒花生米,那是小的时候过年时父亲分给我们的,他不舍得吃,一个个包来塞进父母的手中。
我似乎看到,那个年代家里房子漏雨时的情景:又要下雨了,弟弟帮我找来麻袋片,一片一片地并排着挂在屋子的后墙,以防湿了下面的柜子。
我似乎想起弟弟帮我做饭、与我聊天的情形:那时我们还小,生计上还不能为父母分忧,而每一个肚腹都是一道难解的填空题。为了这个家,父母日日劳碌。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多做些家务。就这样,每天早上上学前,我都把饭做好。那时的饭也不复杂,只是到了冬天,天亮的晚,我胆子小,都是弟弟顶着星星,冒着寒风去外面收来木屑,我摇风机,他往里添柴,旺旺的火苗一会就把我们的脸蛋烤得通红。
我似乎看到一个个飞转的小风车,那是弟弟用旧画报做的,五彩斑斓。那是多么飘逸的畅想,多么绚丽的憧憬,多么晶莹的梦想啊!
然而,一切都将结束了,他再也听不到我们的声音,再也看不到那充满色彩的世界,再也实现不了那朴素善良的梦想。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了。病魔凶残地吞嗤了他的视听,我们的沟通只有写在他的掌心里,他去感觉。
视线中的世界曾经是那样的绚丽斑斓,却一夜之间变得如此黑暗,谁能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谁又能承受这劈头而来的打击?弟弟的脾气坏了起来。先是一次次的嚎啕大哭,后是一次次哀求父母给他看病,再后就是毁坏东西。就这样,家里的水壶摔烂了,锅盖砸扁了,父亲做活用的工具被他扔的不知去向,家里招待客人的饭菜被他砸的杯盘狼藉,那次,父亲忍不住揍了他,可事后,他坐在弟弟的窗前泣不成声。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的骨肉一天天走向那个终点,而自己却无能为力,有什么比这更受煎熬的呢?
我在想,弟弟何不摔的再狠一点,砸的再凶一些,好让全家人把他恨透,从此不再可怜他、心疼他、永远的忘记他!可是,情感这个东西却总是那么捉弄人。脾气发过后,弟弟掏出兜里的钱,让母亲再去买新的壶、新的锅盖、新的……有时他还抓住母亲的手使劲地打他……
那段时日全家人都要疯了。父母早已不成心思。就这样,没有精心准备,我结了婚。婚日头一天,母亲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弟弟,他躲在屋里哭了。直到第二天我临走时,他才摸到我的近前,抓住我的手:“姐姐,我不能送你了。”我把眼泪吞进了肚里。
……
弟弟走了。
在我产后第41天上。
与我不辞而别,悄悄的走了。就在他走的头几天,还拿出自己积攒的钱一再叮嘱母亲去买些鱼,要新鲜的,给我煮鱼汤。直到此时,我才感悟到那段时日我莫名的不安,感悟到梦中他追打我的缘故――那是在向姐姐辞别。
弟弟走了。
他有那么多话没来得及说,有那么多事没来得及做,所以,他走的时候眼睛大大的睁着,那是放不下含辛茹苦的爹娘,放不下儿时患难的兄弟姐妹,放不下这个拮据但养育了他的家。
弟弟走了。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也不知道自己得的是脑瘤――已经不能治愈了,兴许他的心里还留有怨恨。恨就恨吧,好让我们获得一点点平衡亦或心理慰籍。因为,我们这些活着的人什么都为他做了,而唯一无能做到的就是延续他的生命!
……
弟弟,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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