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六经.中国历史讲话》:
太史公曰“周道缺而《关雎》作”,冯衍《显志赋》“美《关雎》之识微兮,愍周道之将崩”。康王溺色晏朝,精神懈怠,失其刚矣。咏文王太姒之事以为规谏当是诗之本事。唯作者难考定。
孔子以《关雎》冠《诗经》首,以垂戒也。《论语》有云:“《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
圣人之心,超脱小己利害得失之外,常与外物相休戚。超小己故,其心无有不乐时;心有所不乐者,皆由缠于小己之私也。
常与万物同休戚故,其心无有不哀时;心失其哀者,必其述执小己而不能与天地万物通为一体也。此心便为形役,非本心也。此哀与忧异者,哀虽缘事而见,要非缘事而有,至诚恻怛是本心也,不论触事与否,恻怛恒悱然在中。
其流通于天地万物,息息无间而若不容已者,乃恻怛之机,即哀是也。忧则缘事而发,外缘所牵故,常忧其中,昔人言忧能伤人是也。哀者,恻怛内蕴,本性自然,不杂以私,恒无过激。杂私便成忧,即至过激。故哀而不伤,伤便成忧,已非哀也。
乐不淫者,明此乐为真乐,本性自然,无待于外,若待外境而乐者,境便牵心,令其浮举。反己体之自知。浮举谓之淫,淫即心不安,已成苦恼,何可云乐?
故不淫之乐,方是本心固有之乐;不伤之哀,亦是本心固有之哀。哀乐同属一心,非如两物不可并容。哀者,言乎此心之恻怛;乐者,言乎此心之通畅。
人生如失其哀乐双融之心体,则无大自在力,不能有衣养万物而不为之主之热诚与勇气。
孔子删《诗》,以《关雎》冠经首,而《论语》记其赞《关雎》,乃以哀乐双融发明心地。全经之蕴在是,人生无上之诣亦止乎此矣!
『注:无待即无对待。内外融通,人境人物相通,也是无待。』
《原儒》有更详细的论述:
子曰:“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 注曰:夫人之天性,静亦动,动亦静,惟以静主乎动故,故曰:人生而静也。然复须知,人既生矣,则为具有形气之个体。个体与外物相感,则天性之流行于个体中。自然会随顺小己而显其动用,故曰: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
吾人故有天性,为能动之内因,外物为缘,以引发吾人天性之动。此动由感于物而起,则其缘于吾人生存之必需,而有所不容已。故曰:感于物而动,是天人交会而成。孔子以此动为天性之欲,其义趣宏远。
克就此欲上言,何有非天理者乎?如《关雎》之诗人见淑女,则欲得以为偶而已,未尝有邪秽萌于其衷。其求之不得,仍寤寐思服,欲以钟鼓乐之,而无邪心焉。始终是崇高纯洁之爱欲,不谓之天理得乎?
倘谓见淑女而远之,甚至以见之而若未尝睹者,谓之道行至高,程颐便有此类之事。诚如是,则人欲绝而天理亦成为空虚之境,谓有天理流行,吾不无疑也。欲者天理发动之几也,乃吾人正感于物时,而天机乍动者也。
习气有净染之分,虽邪淫之徒,当其乍见淑女之一刹那顷,必不至遽兴邪欲也,及后一刹,而过去污习发现,即邪欲动矣,此时确不可谓之欲,乃是贪染习气乘权耳。《关雎》之诗始终是欲之动,而不是染污习气之窃发,此其所以为天理之至也。
男女居室自是人生所必需,欲得淑女为偶,此欲何可说不是天理之动?假若感于淑女之顷便起淫欲,那便灭天理而失人道矣。又或初念未有邪欲,转念便动之于邪,而初念天理之动便已间断,不可续矣。
又或后念以求偶不得,至于哀苦不堪自遣,甚或对于淑女而怀忿怨,此便是占有冲动猛发,天理早灭尽矣。《关雎》哀而不伤,所以为天理之至。
《关雎》之诗动于生存之所必需,而始终不失崇高纯洁之爱欲,不起一毫贪染,不杂一毫邪秽。此等处,正可体会天性之欲。
天性之欲,即天理之动,自然有则而不乱,若夫好恶之情动则无则也,故可以顺天性之动而成其善,亦可以障天性之欲而成其不善,故好恶之情未可遏绝,要在有以节之,使归于平而已。
夫好恶不是天性之欲,其来源何在乎?好恶,后起者也,吾人自有生以来,恒与万物相酬酢,前前后后每一刹那顷,感于万物都有快不快之领纳。此个领纳若当念谢灭,实则当其灭时,即有残余的影象继续而生,等流不绝,潜伏下意识中。
是故无量数快不快的影象,潜伏于下意识者,都是活跃跃、有气势的,并非如纸上所染墨迹等影象,徒有其迹而无生气也。
当吾人感于物时,天性之欲固已发动,而潜伏之无量数快与不快的影象亦同时乘机跃起,与天性之欲相应合而参加活动,天性之欲,是谓天理;而过去领纳于万物时,所有快不快的影象从潜伏中跃起者,是为好恶之情。
此种好恶之情,既从下意识中动跃而出,故力用大,如节之令其归于平,即可以顺从天性之欲而为善有力,如无以节之,则任其横溢而天性之欲乃受其障。
犹如豪奴夺主,其作坏之力大极,例如小人好势利而恶君子,一旦当权,才足济奸,则可以大祸天下,好恶之烈也如是。
好恶之情,是不可抑制,抑之将更横溢,惟有以节之使平而已。好恶平,即不横溢,则天性之欲可得其助,而为善更有力也。孔子以礼化民,盖于人生之体察深微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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