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宋长笙是顾玲玲这辈子最深刻的爱人，一个无法相守的爱人。
她和他的相识，是一个偶然，也是必然。
彼时她才十六岁，还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年纪。
他是父亲的朋友，比她年长许多岁。
第一次见他，是他来家中做客，父亲喊她为他们煮茶。
起先她是十分不愿意的，但在父亲的再三催促下，她还是去了。
父亲和他分别对面而坐，她便坐在茶几的一侧，一边煮茶，一边倾听他们谈话。
他们的谈话无非是生意上的事，听得她昏昏欲睡，只好一心煮茶，来抵抗瞌睡。
“宋弟，小女的茶艺如何？”
不知何时，他们的谈话涉及到了她。
“很不错呢，只是欠些火候，若是再精进些就更好了。”
只见对面的他微笑着答道，声音很是温润。
听了他的话，顾玲玲有些生气，她自幼学习茶道，在茶艺一途，她一向自负，骄傲，先生都说她有天赋，有大才。
如今这不贬不褒的话，听在她的耳里就是让她不舒服。
“哦？难不成宋叔叔也善于此道？” 她微微有些不屑，又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
还不等他回话，父亲就用扇子轻轻敲打了一下她的头。
“大人说话，小孩插什么嘴。宋家世代经营茶叶生意，自然比一般人更懂茶，你这点茶艺在宋弟面前，就是班门弄斧。”
顾玲玲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幽怨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顾兄，我估摸着下一杯茶要变苦啦。”
对面的他轻笑着解了她的尴尬。
“哦，是嘛，哈哈哈哈……宋弟何不露两手，让这娃娃灭灭气？”
“自当效劳。”
他如同行云流水般娴熟的手艺，使得顾玲玲看得目不转睛，当即对于父亲说的话信了七八分。
尔后又品尝了茶，才真正信服。
这样的味道，才是炉火纯青，她的比起来，何止是欠火候，简直就是不入流。
顾玲玲自此才明白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的道理。
估计父亲就是为了消她的傲气才故意让她煮这趟茶的吧。
2
后来才知道，他的全名叫宋长笙，很好听的名字。
他的面庞清秀，体格纤长，周身却带有气定神闲的气度，仿佛天塌下来都不怕。
这应该和他的人生阅历有关，听父亲说他可是十八岁就接手家族的生意，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得到全族敬仰的人呢。
他的年纪和父亲相比，但是应该是年轻那么几岁，应该是三十出头。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他至今仍未娶妻。问父亲原因，父亲摆出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让她不要问。
她也就不再问了。
自从那次见过他煮茶的手艺以后顾玲玲就打定主意要拜他为师。
但是父亲却说，宋家手艺是不外传的。
不能明着学，还不能暗着学么？
所以宋家茶铺成了她常去的地方。
宋长笙经常在那里面煮茶。
宋长笙看在她父亲的面子上倒没有为难她，反而还经常教她一些东西。
世人常说，做一道佳肴需要色香味俱全，其实茶也是一样的。
而熟悉一个人，也是需要和茶一样慢慢品的。和宋长笙熟悉了以后，顾玲玲的胆子就愈发大了起来，她不再喊他“叔叔”，反而调侃似的开始叫他“长寿先生”。
“长寿先生，我给你带了糕点，可是我亲手做的呢。”
“长寿先生，我父亲又骂我了。”
"长寿先生对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何解？"
“长寿先生，我煮的茶可有进步？”
“长寿先生......”
......
每一次宋长笙都面带微笑，十分耐心地听，而对她的提问尽管无奈却也一一地详细回答她。
有一次顾玲玲从宋家茶铺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路上的行人很少，贴身丫鬟红茹因为家中有事没有陪在她的身边，饶是一向胆子大的她，也不禁加紧脚步来。
可是偏偏就遇上了几个地痞流氓。
他们嘴中蹦出一些污言秽语，还对顾玲玲动手动脚。
正在顾玲玲急的团团转时，宋长笙出现了。
他三下两下就把这些流氓给打跑了。
顾玲玲向他表示感谢。
一向温润的他居然发起了火来。
“走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出了事让我怎么办。”
他的语气里满是焦虑与担忧。
说完后，两人俱是一愣。
3
爱情是这样一样东西，在它还没有出现的时候，你可以轻蔑地嘲笑它，瞧瞧那些个堕落的糊涂蛋，在它出现以后，双方的立场就变了，瞧瞧你这个可怜的人儿啊。
自从那天以后，宋长笙的身影就一直盘踞在顾玲玲的脑海，挥之不去。
是爱情么？
顾玲玲反问自己。
她不知道。
只是知道要见他的心情越来越焦灼。
这样一想，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很多天没有去茶铺了。
也许，是时候去见他了。
她想去问问他，他是怎么想的。
这么想着，她也就起身准备了。
该穿什么衣服呢？
他说过她穿绿色很好看。
昨夜没有睡好，脸色有些苍白，需不需要点一些胭脂？
点一些吧。
......
就这样在一遍一遍地自问与自答中顾玲玲终于打扮好了自己。
茶铺里，宋长笙正在与掌柜说话。看见她来了，他朝掌柜匆匆交代了几句，就朝她走来。
“你终于来了。”
宋长笙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语气是比之之前更甚的温柔。
“我还以为你再也不来了。”
“怎么会。”
顾玲玲朝他粲然一笑。
是的，在再次见到他的那瞬间，她一颗漂浮的心，突然就安定了下来，这份心安，让她着迷。
父亲不会反对的，对吧。
宋家，也是不会反对的，对吧。
4
顾父去了外地谈生意，一直没有回来。
顾玲玲出门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而且常常待到很晚才回家，虽然有红茹陪着，顾母还是不由得担心起她来。
终于有一天，顾母把偷偷红茹叫去询问。
红茹认为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把顾玲玲和宋长笙恋爱的事告诉了顾母。
顾母是认识宋长笙的，虽然不熟，但是是顾父的朋友她还是知道的。
“他的年纪比玲儿大了不少啊。”
顾母心下忧虑。
但转念一想，年纪大知道疼人，宋家也和顾家也门当户对，女儿喜欢就好，也就任由他们去了。
顾父回来的时候，听顾母说了这件事。
也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
只是把顾玲玲叫到跟前来，问她是不是非他不可。
顾玲玲害羞地点了头。
顾父便知道自己即使阻止也晚了。
宋弟真的从当年那件事里摆脱了出来吗？
见女儿这般样子，宋弟肯定待她很好，或许他只是多虑了吧。
宋弟人不错，女儿能和他在一起也很好。
见父母都没有反对，顾玲玲十分高兴，她就知道父母会同意的，她迫不及待地要和宋长笙分享这个消息。
顺便要问问他何时来她家提亲。
对的。什么时候来提亲。
5
顾玲玲到茶铺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宋长笙。铺子里只有老掌柜在。
“吴叔，长笙呢？”
看到顾玲玲来，吴叔有些头疼。倒不是因为她来得太频繁，而是因为她来得太不凑巧。
“大少爷回府邸去了。”
“咦，他回去干嘛？”
顾玲玲有些疑惑。宋长笙可不喜欢回本家。他就住在这铺子后的一个院子里。
“听说是淑玉小姐来了。”
“淑玉小姐是谁？”
“大少爷没告诉你么？”
“没有。”
“她是大少爷认的妹妹，和顾小姐你年纪相仿呢。”
“这样啊，那吴叔，你先忙着，我不打扰了，等长笙回来记得让他来我家找我啊。”
“好的，顾小姐。”
淑玉是一个怎样的人呢？长笙居然认她做妹妹。真想见见她。
顾玲玲走在大街上，原本打算回家的，可是却突然想到长笙喜欢吃回香楼的糕点，打算去买点，长笙一回来肯定会来找她的。
没想到的是，长笙，居然在回香楼下。
顾玲玲大老远就看到他了。
“长笙。”
顾玲玲高兴地朝他跑去。
才刚跑出几脚，就看见一个美丽的女孩子从回香楼走了出来，和他说了些什么，他宠溺地朝她笑了笑，女孩挽上他的胳膊，他们转身一起走了。
顾玲玲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一幕。
6
顾玲玲再次见到宋长笙是在三天后。
他来她家拜访。
父亲和他一番交谈后，就让他来找她了。
顾玲玲还在为那天的事生气，并没有给他好脸色。
宋长笙发现了，连忙上前把她拉入自己的怀里。
“玲玲，怎么了？生气我现在才来见你吗？对不起，我最近有些忙。”
他疲倦地把头靠在她肩膀上。
顾玲玲心疼了，也心软了。
“长笙，我们在一起一辈子好不好？就我们两个人。”
“好。”
“你来我家求亲好不好？”
“好。”
“你在敷衍我。”
“没有，你说什么我都答应。玲玲，我爱你。”
顾玲玲甜蜜地笑了，双手反搂住了他的腰。
8
宋家是很同意这门亲事的。
所以这聘礼下得很快。
婚礼就定在九月初九，那是个好日子。
离九月初九还有两个月，这段时间，顾玲玲忙着准备自己的嫁衣。新娘子，一定要好看。
就要嫁给宋长笙了，这一切就和美梦一样，真好。
“宋夫人好。”
顾玲玲一面照镜子，一面和自己打招呼，嘴角的笑意怎样也掩饰不住。
日子一天天过去。终于。还有三天就要结婚了。
这里有一个习俗。成亲前，男女双方三天不能见面。顾玲玲很郁闷怎么会有这样的规矩。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何况是三日？
婚礼如期举行，很是热闹。
在长笙的带领下，一步一步走进宋家。
我会是一个好妻子。
顾玲玲在心中承诺道。
然而就在拜堂的时候，出了事。
一个丫鬟闯进大厅，被众家仆拦住了。
她见越不过，于是就高声喊道:“少爷，淑玉小姐寻了短见，刚被救下来，现在很虚弱，她想见你。”
宋长笙的脸色变了变。
“怎么了？”
顾玲玲掀下盖头。
“没事，我们先拜完堂。”
“好。”
那个丫鬟不依不饶地喊:“少爷，你快去看看小姐吧，她可是怀了你的孩子。”
顾玲玲手中的红苹果落了地，那是母亲给她的，说可以保婚姻幸福平安，让她拜堂的时候拿着。
她扯落了盖头。
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宋长笙。
“这，不是真的，对吗？只要你说不是真的，我就相信你。”
宋长笙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良久，他说，“对不起，玲玲。”
“对不起？对不起有什么用？”
顾父顾母从人群里冲了进来。
“我错看你了，宋长笙！”
顾父扇了他一巴掌。
顾玲玲被父母带回了家，婚事就这样告吹。
9
回到顾家后没多久，顾玲玲就病倒了，发起了高烧，病情一直反反复复，治也治不好，而等她病好已经是春天了。
卧病在床那么久，也该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了。
然而走着，走着，却走到了茶铺。
她居然还是舍不得么？
她摇摇头，准备离开。
“顾小姐。”
耳旁传来熟悉的声音，是吴叔。
“听说您生病了，身体可还好？”
“已经痊愈了。”
“那就好。”
“要不要去茶铺里坐坐？”
“不麻烦你了，吴叔。我要回家了。”
只听吴叔叹息了一声。
“以前你在的时候，这茶铺不知道有多热闹，如今就剩下我老汉了。”
“你老要多保重身体。”
“好好好……”
顾玲玲走的时候，听见吴叔嘀咕了一句。
“多好的孩子，少爷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唉……”
顾玲玲苦涩地笑了笑。
10
顾玲玲不知道会碰到闵淑玉。
如果她知道，她绝对不会来参加这个所谓的茶会，也不会独自一人来这个凉亭。
而现在闵淑玉就站在她的面前。
“顾小姐，你好啊。”
闵淑玉的肚子已经很大了。
“怀孕了就好好在家养着，出来做什么孽。”
顾玲玲不屑。
“其实宋长笙他没有背叛你，他只是中了我下的药而已。”
顾玲玲吃了一惊。
闵淑玉双手环抱在胸前，下巴微微向上抬起，显得十分桀骜不驯。
“你知道长笙为什么喜欢你么？因为你和我姐姐闵淑玲一样，都傻得可怜。”
她嗤笑道。
“你，卑鄙！”顾玲玲真的很想扇她巴掌，她也的确那么做了。
可是手却被拉住了，是他，宋长笙。
看到他的一瞬间，她几乎要窒息。
“长笙。”
她双眼朦胧。
“玲玲，你瘦了。”
宋长笙怜惜般地看着她。
“不需要你的关心。”
顾玲玲很快就定了神，故意甩开了他的手，冷冷地看着他。
宋长笙沉默了，她们的话他听到了。
顾玲玲，闵淑玲，这两个人的身影在他的脑海中重叠又分开。他是曾经一度觉得顾玲玲像闵淑玲，但他知道她们两个是不同的。
他爱淑玲从年少开始，刻骨铭心。她死后，他曾一度一蹶不振。
他亦爱玲玲，想与她相守，但如今闵淑玉有了他的骨肉，他得负责，他答应过她姐姐好好照顾她，即使闵淑玉给他下了药……玲玲那么骄傲的人，必定不愿与人共恃一夫。
顾玲玲转身离开。
宋长笙下意识伸出的手，又落了下去。
11
顾玲玲决定去外国念书了。
她决意离开这里一段时间，好恢复心情。
顾父顾母同意了。
离开的时候，宋长笙来送行了，不知道他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顾父呵斥他，不让他上前。大有一副他敢上前，就要打他的架势。虽然女儿告诉他，那个女人孩子是怎么来的，但是如果宋长笙远离那个女人，又怎么会给她可乘之机。他不打算原谅他。
顾玲玲却拉住了父亲。
“父亲，让我单独和他说些话，有些话不说，可能这辈子都没办法说了。”
顾父想了想，还是应允了。他和夫人退到了一边。
“玲玲......”
宋长笙想要说什么却还是哽咽住了。
顾玲玲却走上前去环抱住他。
"长笙，我无法陪在你身边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天冷了记得多穿衣服......"
宋长笙也抱紧了顾玲玲，泪水滴落在她的发间。
“其实你和闵淑玲的事我早在婚礼前就知道了。我父亲怎么会允许我什么都不知道就稀里糊涂地嫁给你。我知道你永远也不会忘了她，我其实不介意的，她毕竟只存在于你的过去。只是，长笙，我知道以你的性格，你定然是要对闵淑玉负责的。即使她用的手段太过卑劣，我也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是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鸿沟。其实在婚礼上，你坚持拜堂的时候，是不是打算什么都不顾了，要和我在一起……”
……
“那天我说不需要你的关心是骗你的，天知道我有多么欢喜见到你。我故作不善，就是怕眼泪掉下来。我才不会当着那个坏女人的面哭呢。”
……
“长笙，你还不挽留我吗？说不定我就留下来了。”
可她最终还是离开了。
宋长笙没有挽留她。
他不能太自私，让顾玲玲做违背她本性意愿的事。未来那么长，她还那么年轻，她一定还会遇到比他好的人，她值得更好的人。
他该回去了，闵淑玉在今天生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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