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避

我在睡梦中梦见自己在做梦。

那时，一个极为尴尬甚至自己根本没有办法解决的难题——具体是什么样的难题我不知道，阻扰着我、困惑着我。我只好假装做梦。而我知道，其实我正在梦中。

唯有这样，我才有可能摆脱困境。因为，我知道我还有最后也最艰难，当然也最直接最简单的方法，是从梦中醒来。

但我不愿意轻易这样。因为这样证明了我的无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承认自己无能比任何羞辱都还沉重。特别是对我这样自以为成功的男人。

没饭吃可以多喝水，没钱用可以说自己没有物质欲望，没人附和可以说自己本来就喜欢清静。但是，被人当众戳穿，那就是无能。

在梦里的梦里，我拼命地想我到底是因为什么事为难。或者是没有钱买东西，或者是没有米面做饭吃，或者，是写不好某篇文章，甚至，是做不出某道数学题？

对。这种感觉就是在考场上，面对试卷却答不出任何一道题。但是，这场考试于我十万分重要，重要到可以决定我的未来、我的生死。

眼看着自己实在无法完成这样的“考试”，于是，我就只有假装做梦。在梦中，我有可能侥幸完成本来完成不了的考试。即使完成不了，我也可以挣脱梦境，从梦中绕回现实。然后，做出刚刚睡醒的样子，或许也就撞过难关。

这些荒缪的想法，搅得我心烦意乱。我闭着的眼睛，看见无数人在我身后指指点点，有的人还向我吐唾沫。那些红的眼睛绿的光束，还有利剑一样的眉毛，可以杀死我一万遍。但我假装睡着。我的灵魂恐惧地望着攒动的人头，那些鬼魅一样的影子围在我四周，随时会扑过去掐死我。

我的胸腔里像被塞进点燃的湿稻草，鼻子已经被堵住，血管里的血停止流动，身体就要爆炸。但我一动不敢动。我假装睡着。对所有厌恶、仇恨我的人假装视而不见。假装正在做梦的我，身子像一尊雕塑，内心却柔弱得可怜。我为不得不装出外强中干感到羞愧，更为会被人突然揭穿感到万分恐惧。

绝望，绝望，绝望，还是绝望。我找不到逃出来的任何方法。我的身子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动也不敢动。如果有风吹过，我会像一片枯叶，不是被刮得无影无踪，就是被撕得粉碎。

我眼睁睁地看见一个可悲的自己，在茫茫天地之间，渺小如蝼蚁，卑鄙似蝇狗。

战栗的只是内心。只要思想不逃出来，心也会被身体管控。除了爆炸，我只要不醒来，谁都对我充满愤恨，但也不能把我怎样。

对一个假装睡着的人，没有谁会忍得下心来采取措施，也没有谁能出手拯救。

极度的恐惧让我慢慢睡着。我不再感到有人逼迫，也不再觉得这个世界有什么不好。

我在梦里的梦里，酣然入梦。

不敢醒来。

因为我知道醒来的时候，不但饥渴会使我难受，那些看不见的眼睛，也会让我冷汗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