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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名家与读者的“情感逆行”(上)

小说名家与读者的“情感逆行”(上)

作者: 魏治祥 | 来源:发表于2023-03-19 06:38 被阅读0次

文艺心理学有一个术语,叫做“情感逆行”,就是作家一味和读者的情感作对,与读者的思维逻辑作对,让读者的认知受到打击,感到诧异,感到愤怒、痛苦和委屈。通俗地说,这个做法叫添堵。“堵”得越难受越好。读者在“堵”的过程中,情感得到宣泄,净化和升华,使整个阅读过程成为艺术的享受。

著名作家YGL无疑是“添堵”的高手。来看她的的中篇小说《白麻雀》

来看好人如何给好人添堵。

YGL笔下的白麻雀,是一个来自高原的藏族姑娘,天真,乐观,开朗,没心没肺。她的真名叫斑玛措,因为汉语不标准,听上去像是“白麻雀”。年轻的女作家萧穗子到军马场的女子牧马班体验生活,那天在野外挖好了女厕所,刚要方便,感觉到被一双眼睛瞪着,那眼睛的主人便是斑玛措。

萧穗子准备与对方搏斗,这时对面的黑刺巴深处,出来一个脸庞。这是一个高大魁梧、十分肮脏的藏族姑娘,又厚又长的长发粘着灰垢,乌蒙蒙的毫无光泽,两只眼珠子被脸上牛血旺般的紫红色衬得又白又鼓,成了庙前的门神。她瞪了萧穗子半天,咧着嘴笑了,一笑便露出了两排鲜粉色牙床和一堆白牙。她说:“解放军好白哟!”一一她说的是解放军的屁股。毫不掩饰自己对别人隐秘之处的欣赏,是不是很率真,很可爱?

斑玛措说自己在牧马班附近藏了好些天,全靠偷来的马料果腹。她还说,她想当文艺兵。

这是一个与文艺兵完全不搭的形象。牧马班的女孩子纷纷嘲笑斑玛措,然而她唱开了:

“索尼呀啦哎!”

YGL这样描写姑娘石破天惊的歌喉:

“第一个感觉是她嗓音的结实,一口长音吼出去,直直往上跑,快到‘降B’了,还有宽裕,还远远扯不紧撕不碎。说它优美有些文不对题,但它非常独特。萧穗子虽然不太懂声乐,却明白这副嗓子是宝贝。”

萧穗子把斑玛措推荐给了招收文艺兵的声乐指导王林凤,说她发现了一个“才旦卓玛”(西藏著名女歌唱家)。

王林凤当然也是识货之人。他早上起床前听见了萧穗子向他形容的歌声。他承认这形容基本准确。声音是好声音,少见的本钱。他判断歌是从篮球场外的山坡上传来的,惊人的音量、音域。咬字舌头有点大,不碍事,一训练就好了。他在几个滑音上皱起眉,他不喜欢她的花腔,近似羊叫。不过这也不难纠正,高音太漂亮了,海阔天宽,一点儿不让你捏紧拳头。位置是野位置,应该可以调整,位置找得更好些她还能唱高一个调......本钱好,主要是本钱太好了!

在前往成都的路上,斑玛措再一次证明了她的本钱,这一回,她的歌声变了。她嗓音不是一贯的嗓音了,是低回喑哑的,每个句子都滑向她音域的最低限,终于低不下去而化为一声叹息。那一声叹息让王指导伤心了,那是一种完全不同的音色,那个姑娘有着无比巨大的潜力。

在前往成都的路上,闻讯赶来的牧民和抢修公路的藏族民工围绕着他们最热爱的歌手,纷纷献上了洁白的哈达。斑玛措属于高原。没有一个人舍得斑玛措离开高原。而在我看来,斑玛措就是高原的象征,或者说她就是高原。

前文是铺垫,一个天真可爱的藏族女孩走进了读者心中。我们真诚地希望斑玛措有一个更加美好的未来,希望她在更广阔的舞台上一展歌喉。

可悲的是,高原闯进了城市,野性闯进了“文明”。

从现在起,你将会与主人公一起感受无处不在的“堵”,开始一种非常别扭的“情感逆行”。

王老师领着斑玛措走进文工团大门,后面是何小蓉和萧穗子。男兵女兵们看着三个军人夹了个高大壮硕的形影走来。那形影驮一个口袋,毛发飞张,腿有些罗圈,走在玲珑小巧的何小蓉旁边,像一匹穿了绿军服的大骆驼。——这是外在形象的格格不入。

从未离开过高原的姑娘受不了成都的闷热,洗衣台成了她的床。到了秋天,斑玛措瘦了,白了,头发也剪了,新军装的僵硬消失了,帽子也不再是一张绿烙饼,嘴损的男兵说:“原来斑玛措是个女娃儿!”你不难发现,“高原”在收敛野性,在试图融入城市。——这是生活习惯的格格不入。

然而,形象和生活习惯根本就不算什么。

错位的训练开始了。

在王林凤眼里,斑玛措是一座金矿,是他手里的必将一鸣惊人的秘密武器。他要斑玛措一手摸肚子,一手拢耳朵,“咪”一声“吗”一声地吊嗓。斑玛措记着出声便忘了喘气,找着气流就忘了发声,忽而发现王老师和自己的姿态都很丑陋,一个音发到半截便笑垮在地上。斑玛措的笑不能叫“一阵笑”、“几声笑”;斑玛措的笑是“一摊笑”,她偌大个身躯顷刻间会哈哈哈地坍塌成一摊或一堆,然后无论什么样的地面都任她翻滚踢蹬,满地垃圾的水泥院子让她滚成了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大草地。

王林凤完全没有意识到,他正在改造的不是一个姑娘,而是天宽地阔、无边无际的草原。

斑玛措开始发声练习,面对一张上下铺的床,王林凤坐在孩子的床边上为她弹琴,同时大声给她指令:“注意气息——往下往下!又上去了!位置位置!”为将就斑玛措的理解力,他把语言修改得更形象,一手按着琴键,一手在自己脸上头上比划,五官用力运动,“打哈欠!忘了打哈欠怎么打的?!对对对!这个哈欠打得棒!唉,别真打哈欠啊!”斑玛措抹一把打哈欠打出的泪水,无所适从地张着嘴。王老师停下琴,不知该拿她怎么办。她从他的表情知道“位置”早跑了,早不知跑哪儿去了。其实她从来不知道王老师最看重的“位置”是什么,只知道她唱到最受罪的时候就得到一句表扬:“好的,保持这个位置。”她不懂原先与生俱有的歌唱现在怎么变得如此之难,一张口要记住怎样喘气,怎样摆口形,怎样提升鼻子,怎样持续“打哈欠”,又不能打成真哈欠。十八年岁月,斑玛措有百分之三十是唱着度过的,唱歌就像吃喝、睡觉、行走一样自然,难道吃喝、睡觉、行走还需要学吗?

唱歌成了受罪。受罪便是唱歌。

唱得最受罪的时候得表扬,唱得稍微舒服点被指责,这,还能唱出属于高原的天籁般的歌声吗?不知为什么,读到王林凤训练斑玛措时,我想到的是古时候女性的缠足。斑玛措每回唱得痛苦不堪,王老师高兴得搓手搓脸的样子,便如同在欣赏三寸金莲。斑玛措一想到高原,就会黯然神伤,嗓子抽紧口子,鼻腔堵得满满的。王老师对她无比耐心,打不得骂不得地爱她,她不能伤他的心,只能跟着琴声唱。音阶一个一个把她往高处带,她无知无觉地“咪”一声“吗”一声,唱出的是别人的声音。

王老师的心血,换来的是学生难言的痛苦。

斑玛措觉得自己随时会两膝一软,跪地求饶。但她看见王老师更想给她下跪的样子,就忍着唱下去。直唱到王老师也糊涂了,她自己都听不下去的声音,他却说好,从下铺钻出来给她冲白糖开水。

你不得不承认,王老师是为了学生好,是全心全意替学生的未来着想,就像父母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斑玛措是从一个最懂善恶、最知恩图报的古老民族来的,她知道王老师是绝不该恨的,恨一个好人是造孽,然而,斑玛措却想跳起来对王老师说,我恨死你了!但她不能说,只能暗暗地恨。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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