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昏暗，医生护士们忙忙碌碌地交接班，我则有些无聊地坐在床边划拉着手机。下午查到的那个“玉珏”带给我的感受太过悲伤，总想着找点什么开心的东西来冲淡一下这情绪。
“斛绿兮。”有人喊我。
我抬头，恍惚了一下才认出来，是换好便装的高医生。没想到，脱下白大衣的他倒是显得年轻了几岁，眼底还有些许俏皮的神色，比白天的时候好看许多。
“有事？”因为那个玉珏，我有些心不在焉。
“明天我休息。如果可以，我想请你陪我去个地方，可以吗？”看我有些犹豫，他又快速补充，“出院手续预计在十点就可以办好，到时候我过来接你。”
“高医生，我想你搞错了，我只是你的病人。”
“明天你出院了，就不是我的病人了。而且，”他顿了一下，凑近我，“你也不想总是做同样的梦吧？”
“你怎么知道？”话一出口，我就知道自己上当了。
果然，他露出两排小白牙：“你放心，就只是去逛个街，把欠你的东西还你。”
看着手心里他塞过来的电话号码，我有些出神。那个梦，我只在小时候告诉过母亲，后来就没再提过，甚至母上大人都以为我不再做那个奇怪的梦了。
可是，他竟然知道？
无聊地打了一把游戏，被队友坑了，居然从车上掉下来挂了！
从来没这么菜过，看着弹幕上队友的道歉，我有点无语。算了，还是睡觉吧。
梦里，又走进那座王府大院。
不过这一次，我像是个旁观者，看着那个小女孩握着玉珏静静地出神。
我凑近她才发现，这小女孩居然跟小时候的我长得一模一样！只不过，她更瘦小、更憔悴，似乎很久没吃过东西。脸色苍白中透着些许乌青，嘴唇也失去了鲜艳的颜色，眼睛却是通红布满血丝。
院子里，有侍女轻声唱起了歌，声音飘渺，似真似幻。
"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
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我静静地听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哪里是情歌，分明是诀别！
女孩安静地靠着墙角，手里紧紧地握着那枚玉珏，放到自己的胸口，闭上眼睛，嘴里喃喃地说：“王爷哥哥，你骗了我。”
不知不觉地，我身边飞起无数的萤火虫，在漆黑的大殿里，忽闪忽闪的萤光照亮了女孩的面孔，苍白得有些透明，看起来那么不真实。
我默默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一丝曙光从殿门口照进来，我有点恍惚。
跟着一大群人急匆匆地跑进来，为首的是一个高大的将军，满脸焦急。
“兮儿，兮儿！你在哪？爹爹来接你了！”
一转眼，他见到了墙角那个瘦弱的小女孩，急忙扑上前，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脸，轻轻地擦去灰尘，就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斛律将军，军医已经到了，是否——”一个士兵回禀，话说一半就被打断了。
“不用了。兮儿已经去了，告诉夫人一声，准备后事吧。”说完，这位斛律将军俯身抱起女儿，轻轻地放到寝殿的床上，这才发现女儿的右手紧紧地攥着，根本打不开。
斛律将军抹了下眼角，亲自握着女儿的手，温柔地劝说：“你们今生缘分已尽，若来生有缘，便将你手中之物交给为父，天涯海角，它定会引你二人重聚。”
女孩的右手终于缓缓松开。掌心中放着的，正是临行前小男孩送给她的那块白玉玦。
我突然身子一颤。
兮儿，斛律将军，父亲。这女孩叫斛律兮；而我的名字，叫斛绿兮。
巧合吗？
第二天一早，办好了出院手续，我主动联系了高医生，在医院门口上了他的车。
他没有食言，真的是带我逛了街，然后到了中心公园。在一处绿地，他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小盒子，拿出里面的玉珏，递到我的手上。
“这是我欠你的，现在我回来找你了。兮儿。”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我的情绪还没有从夜晚那个梦境中走出来，愣愣地看着他，心里依旧在为了那个斛律兮不值，眼泪却不争气地滑落下来。
他没想到我会哭，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
我调整好情绪，淡然地开口：“你在那一世叫什么名字？”
他抿了下唇：“那是北齐，皇帝叫高湛，是我的叔叔。”
我的脑海轰的一声。学历史专业的我，当然知道，高湛接替哥哥做了皇帝之后，发现侄子写的“敕”字，便疑心他有反意，把小小年纪的侄子给虐杀了。
原来，他并不是一去不回，而是回不来了。
小小年纪，被圈禁，被亲叔叔虐杀，该有多绝望？我在那一刻的心疼，甚至多过了之前替斛律兮的哀伤。
“虽然，现在的你不再是斛律将军的女儿，而我也不是那个小王爷。但是，我们仍然可以做朋友，对吗？”
我看着他晶莹的眼眸，转着心思：这样是不是就有了个私人医生了？好像——也不赖。
“那么好朋友，你叫高什么呀？总不会还叫高百年吧？”
他摸着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不幸被你猜中了。”
“不是吧？”
“换个话题吧。等下去吃什么？你都营养不良了，作为你的主治医师，我有义务要把你喂胖一点。”
“不是吧？”
……
正午的阳光穿过树叶洒在绿油油的草坪上，我看着手中的玉珏。
或许这一次，玉珏代表的是决心、决定，而不是，也不再是诀别了。
（完）
（灵感来源于历史，故事有虚构成分）
故事来源：
《北齐书·卷十二 列传第四·高百年传》：乐陵王百年，孝昭第二子也。孝昭初即位……乃称太后令立为皇太子。帝临崩，遗诏传位于武成，并有手书，其末曰："百年无罪，汝可以乐处置之，勿学前人。"大宁中，封乐陵王。……百年尝作数"敕"字，德胄封以奏。帝乃发怒，使召百年。百年被召，自知不免，割带玦留与妃斛律氏。见帝于玄都苑凉风堂，使百年书"敕"字，验与德胄所奏相似，遣左右乱捶击之，又令人曳百年绕堂且走且打，所过处血皆遍地。气息将尽，曰："乞命，愿与阿叔作奴。"遂斩之，弃诸池，池水尽赤，于后园亲看埋之。妃把玦哀号，不肯食，月余亦死，玦犹在手，拳不可开，时年十四，其父光自擘之，乃开。
译文：
乐陵王高百年（公元556年－564年），是北齐孝昭帝高演的第二个儿子。高演即位后曾经声称太后娄昭君封高百年为皇太子。高演死前传位于弟弟高湛，并写了一封亲笔信，信末提到：“百年无罪，希望你善待他，不要仿效前人。”武成帝大宁年间，高百年被封为乐陵王。高百年曾经写过“敕”字，被教他读书的贾德胄发现，并将其偷走向高湛报告。高湛大怒，传召百年入宫。接到传召命令后，高百年深知凶多吉少，于是将自己腰带上当的玉玦割下来送给了王妃斛律氏。
高湛在玄都苑凉风堂接见高百年，命令他写“敕”字，并以贾德胄递交的字条比对，笔迹相仿。于是命令身边的侍卫殴打高百年，又命令他们拖拽高百年边走边打，所过之处血流遍地。高百年奄奄一息的时候，对高湛求饶道：“求阿叔留我一条性命，我愿意为您做奴仆。”高湛将其杀死，并将尸体扔进水池中，整个池水都被染红。高湛命人将高百年的尸体带到后院，亲眼看着手下将其埋葬。王妃闻讯后手握玉玦号哭，从此绝食，一个月后身死。死后她手里还攥着那只玉玦，无法将拳头分开，时年十四岁。最后还是她的父亲斛律光亲自动手才将那只手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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