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阿婆敲响我家院子门的声音,是和那句“青菜要伐,嫩得来”声一道传进我耳根子里的。
我恰好站在院子里,还没来得及张口。妻子边高声应呼“要”,边塞给我一只蛇皮袋。开门。阿婆已过了两米开外,她是个八十多岁的老人,背驼得厉害,前胸似乎要触摸到地。那把锄头扛在肩上,恰好勾去天上的半个太阳。
跟她后面去菜地,就像从冬走到春天。
只是几天没来,菜地边缘,那几行在寒风中叫人怜惜的蚕豆苗,蹿到竟有两尺高,挤挤挨挨铺就成一大滩绿色,分不出彼此,也分不清哪棵对哪棵。粗粗方方的嫩茎上,开着星星点点的碎花,浅紫色的花瓣中嵌着一点黑色,像是眨动着的眼珠子,从冬眠中才苏醒过来的模样。几只小蜜蜂哼着春天的小调,快活地这朵嗅嗅,那朵闻闻,比我忙碌多了。
一旁的小青菜也忍不住,菜心变野了,撇下它的兄弟姐妹们不顾,独自向上猛蹿,嫩绿的叶子包裹着一把的花蕾,青涩而又自豪。显然小青菜是不被允许开花的,除了留几颗作种子外,其余的会被铲除干净,给夏季蔬菜让地盘。但它们实在憋不住啊,谁让春天说来就来了呢?
大自然是不用戴口罩的,它不会念及你的苦也不会贪享你的乐,步伐匆匆却又从容。
小菜园里,看得出季节渐渐拉开了序幕,蔬菜也开始了换季。莴笋,韭菜,大蒜追随着粉墨登场。蜜蜂嗡嗡地声中,红菜结先油菜一步,朵朵黄花点缀着菜地。
阿婆给我铲了满满一袋子青菜,我塞给她拾块钱,我知道不够,但她死活不收,甚至有点生气:我又不缺钱用,儿子女儿给钱我也不要,没地方花。阿婆自嘲说,以前种的是庄稼现在种菜是习惯。这白菜不铲过几天也不能吃,就要锄光了。
我只有陪着笑,却笑不出声音。
这块地实在不该叫菜园,高高低低的不说,还东一小块,西一小块的,中间一条大明沟承受着黄梅季的雨水,到了旱季沟底比地上却干得要快。几块畚箕大的地方挤着一缕缕的香葱,就这么一块乱七八糟的乱地,经老阿婆的一双糙手竟打理出一方春色。
初冬的时候,每当有暖阳的下午,我见到她扛着一杆锄头下地,弯曲的上身和双腿快成7字了。那垄只有锄头杆子长秧大蒜的地,她用了三四个下午,一锄锄地挖,一锄锄地敲,然后勾着一条条浅浅的沟,捻上白色的复合肥,再将一瓣瓣同样是白色的蒜头插到泥土里。
她做这些事时像是趴在地上一样。
每当我看到她缩成一团的身影,我就会想到八十多岁的母亲。过年回老家,因为疫情的缘故,我不能进村庄,也就不能回去看看她。也许现在,她也在门前的那块小菜地里忙碌,嫩绿的菜地上面飘散着灰白色的头发。
我拎着袋子匆匆回家,将袋中的青菜倒在春阳下,春色淌满了地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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