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乡记忆

作者: 东篱满园花 | 来源:发表于2020-04-16 14:54 被阅读0次
    门前油菜花

    我常在深秋的夜晚失眠,眼前是一片黑,窗外的风声却饶有兴趣地冲着高大的遮阳树不停地咂着嘴巴,偶尔还有晚归的电瓶车溜一声地划过。失眠是常有的事情,我却拎不清其中的缘由,只感觉一切事情都没有了意义,只觉得时间在嘲讽——徒有年龄增长,除此一事无成。伊转过身,夹着一声哈欠,憨憨地说道,“你要是睡不着,就给我讲故事吧,我困死了。”

    讲故事?这似乎不是我所擅长的。我听过的故事有很多,却都不大记得清楚了。但我还是开口了,那一刻,脑海里的过往竟像电影般放映出来……

    在遥远的大别山,有一座古朴的村庄,那是我儿时的记忆。彼时,村里人还过着自给自足的农耕生活,少有外出打工的,所以对土地的重视程度就十分之高了。一到秋天,田地里都是金黄色的稻子、白色的棉花、棕色的芝麻……这些农作物不仅是人们的口粮,也是一部分重要的收入来源。种地,自然要耕地;耕地,自然就离不开老黄牛了。那时候不是每家每户都能养得起耕牛的,大都是两三家合养一头牛。我家便和姥爷家共用一头牛,大部分时间里,那头牛都是放在姥爷家的,只有到了要耕田时,父亲才会去把牛赶到家里来。牛要耕田,不吃饱是不行的,因此,在赶着牛儿下田之前,得先把牛喂饱了。没有专门的牛饲料,我们就牵着牛去草坪上山林里吃野草,这个过程叫作——放牛。

    同时代的乡下孩子,似乎没有没放过牛的。那时虽然年幼,但是家牛温驯,放牛不算难事,因此,放牛也是我经常要做的一件事情。常常是在阴雨天,天空中飘着蒙蒙细雨,草坪上都氤氲着一层水汽的时候,我便撑着黑色的长把雨伞,牵着牛,到附近的草坪上去。没有音乐,没有故事书,也没有玩具,只一把伞,一个人,一头牛。我牵着长长的牛绳的一端,看着另一端低头吃草的牛,彼此互不言语,时光在这里像是流不动似的,一刻钟好似过了大半年。抬眼望去,远处的山都披着一层乌黑的纱,头顶的阴云是一片惨灰,那时候的我,尚没有梦想,也不懂得什么是未来,心中最急切的渴求,便是牛儿早点吃饱,让我回去睡个好觉。

    草坪上的草虽然肥沃茂盛,但是耐不住吃草的牛多,尤其到了要耕田的时候,草地上的嫩草常常不及冒芽便被洗劫一空,所以大多时候,还得牵着牛儿上山去觅食。从前的山,不似如今这般安静祥和,山中总还是有些凶猛的野兽的,像蟒蛇野猪灰狼之类,那时就很活跃。记得儿时的傍晚,我总能在院子外听到山中的狼皋,一声一声,尾音拉得悠长悠长的,直飘到月亮上去。后来打猎的多了,什么狼啊猪啊的,都是猎人的抢手货,没多久,便听不到狼的哀号了。再后来,虽然不许打猎了,但是山中也鲜有野兽出没。关于这一点,我心里常常生出莫名的悲哀来。因此,在那时,上山放牛的重任便不能再交给我这样一个毛头小子了,须得母亲出场。但我常常还是喜欢跟着母亲,牵着老黄牛,在山里兜圈子。

    从前,粮食是村民的头等大事,凡是能种粮食的地方都被开垦出来,不管是陡峭的山腰,还是贫瘠的山坳,有泥土处必有农田。不过等到我记事的时候,粮食已经不再是人们最关心的问题了,于是很多山中的农田便荒废了,生出一人高的水草来。母亲那时候就常常带着我去那山上荒废的农田里放牛。到了地方,母亲便松开牛绳,任着牛儿自己去吃食野草,然后带着我坐在山坡上远远地看着牛儿。这个时候,母亲最喜欢讲故事,讲她们从前的生活,一直从柏果树湾的孩童时代讲到马鞍潭的为人妻为人母。我的思绪便跟着母亲飘来飘去,眼前浮现出一幅幅美丽热闹的景象。当母亲讲到牛儿吃草的那块山田时,我竟生出无限的渴望,渴望能够看到爷辈们在山间劳作时山歌环绕的画面……

    母亲讲的故事都是曾经在这片土地上真真切切发生过的,所以尽管她的词藻朴实无华,却依旧令我心生向往。我知道,母亲讲的那些故事的背后,可能有一代人吃过的苦,但是在孩子的眼里,是看不到那些苦痛的,只有满心的热闹。往往在故事讲到一半的时候,母亲会起身去田埂边找些野果子吃。大山曾经孕育了一代又一代的中华儿女,母亲也是生在山村长在山村的,她对大山十分熟络,知晓很多山中的野味,像花儿菜、苦菜、茶桃、刺苔等,都是母亲的最爱。不出一会儿功夫,母亲便从田埂边折来几枝甘甜可口的刺苔。刺苔野生野长,无需照看,自己吸收阳光和雨水,时机一到,便生出一米来高。刺苔浑身是刺,取顶部细嫩的枝节,剥了皮,便露出青白色的苔肉,咬在嘴里嘎嘣一声,然后流出香甜的汁水。直到现在,刺苔依然是我最喜欢吃的一种野物。

    在满心期待中,终于等到了赶牛下田耕地的时候了。爷爷那一代人大都还会自己耕田,等到了父亲这一代,很多青壮年已经不会耕田了,耕田慢慢地变成了一门手艺活,掌握在村子里年长的一辈人手里。父亲请来会耕田的大爷,好酒好菜一招待,大爷便赶着牛架着犁下田去了。第一步,先开地,大爷装好犁铧,将牵引犁铧的绳子固定在牛身上,然后扬鞭开工,随着一声声“走沟里”的叫喊声,那牛像是听得懂人话似的,一步一步,拉着犁走在大爷指定的“路上”。这个时候,村里的孩子们都聚在田坝上,看着大爷和牛来回转着圈,当土地被一块一块犁开时,我不禁感到一股对古老时代的敬意涌上心头,对先民们的劳动智慧赞叹不已。等到田地都被犁开成一块块的时候,第二步工作便开始了——松土。这个时候,我便是最开心的了——松土需要用到的是耱,由于耱的重量不够,松土的铁刺不能自己压在泥土里,所以需要在耱上放一块石头,我在这个时候便自告奋勇地坐到耱上去,充当那一块石头。当大爷再次挥鞭的时候,牛拉动耱前进,我就像坐在车上一样在田地上绕圈,好不快活。等土松好之后,我从耱上跳下来,屁股上沾满了黄泥巴,引得一众伙伴们哈哈大笑……

    如今,家乡种田的人越来越少了,现代耕种机器也代替了传统的牛耕,孩子们再也体验不到放牛的乐趣了,更感受不到坐在耱上被牛拉着走的快乐了……一想到这里,我竟有些感伤,思绪被拉回到现实中来,只见伊已经呼呼大睡了。窗外的风依旧时不时地歌吟,我只得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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