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秦叶烜
第一章 黎海平
整个城市就像被雨包裹了起来,来自海域的水汽不知经过了多少山川阻隔,还是零零落落来到这个城市。它们义无反顾,乘着风聚集在城市上空,它们汇集,欢喜的跳跃着,喊叫着,也许它们愿意和灰尘结交朋友。水滴的形状完美极了,它们用自己流线型的躯体映照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万千气象扭曲着,啪嗒一声落了地,也许它们愿意包围这座城市。肉眼能看到的范围实在不广,它是局限着的明窗,人类不愿意放弃这双眼睛,却又不得不想尽办法让它看得更远。水滴们只是活跃在黎海平能看得到的范围里,但他很讨厌这场连绵的雨,让春天这样败落,城郊的花不像刚盛开时的那样好看了,不仅这样,那起案子的现场也被洗刷的那样干净。他觉得自己被这场雨迷了眼睛,才怎么也捋不清案子的线索。
雨还在下,只是小了很多,可还意味深长地下着,黎海平甩着他那身便服,外套是妻子买的,他出门一定会穿,裤子是妻子熨的,版型挺拔。他把黑兰州往兜里塞了塞,慢慢的走进了那家他常去的小面馆。门帘上聚集着水滴,门帘近地的地方混着泥,有些脏,泥点子溅到了离地十几厘米的地方。黎海平观察着门帘的底部,思绪忽然就飘到了案发现场的那条路上,因为雨,那条窄窄的路也有些脏,可又显得太干净,除了受害人的尸体之外,他们相当于什么线索都没找到。
他坐在小店最里面的桌子前,靠着一张印刷着各种菜品的已经有些年头的展示画,他的眼睛搜寻着“禁止吸烟”的标识。虽说这家店他常来,可距离上次进来却已经过去两个月了,冬天太冷,他不想在街上任何一处逗留,即便是烧着炉子的温暖的面馆,也没有妻子在的家好啊。以前市上对管控公共场所吸烟是从来不过问的,可最近查的有点严。他的眼睛飘忽着,同时打开了手里的烟盒,打火机咔嗒了两声,没气了。他把打火机拿了起来,看着那点可怜的气摇摇晃晃。“妈的,连这玩意都惹我。”黎海平更烦躁了。
服务员走过来添茶,小店只有一个服务员,闲的时候还会给你添添茶问问你吃什么,忙的时候呢,老板娘都得上阵端菜,茶什么的当然也要自己动手了。或许是天气的原因,生意并不好,整个店里就只有他和一个看着像学生的女孩。
“您吃点什么?”
黎海平斜着身子看了眼墙上的菜品图片,其实他并不想吃除了番茄炒蛋盖面之外的任何东西,但他还是在看菜品图,仿佛自己在认真选择,每次来都是这样,但结果总是“番茄炒蛋盖面,上快点。”每个人都会有自己最喜欢的东西,不管是偶像,美食还是城市。对于黎海平来说,就是一碟热气腾腾的番茄炒蛋盖面。
“好嘞。”
他放下手里的烟盒和打火机,喝了一口热茶,店里的茶是特别熬煮的,放了砖茶和红枣,或许还有点特别佐料,可黎海平只能尝出这两种他觉得很不错的搭配。他的手轻轻叩着桌子,心情有些烦躁,门外的小雨没有要停的样子,稀里哗啦的下得有些凌乱。他不想把手机拿出来,因为手机早被他关了机。案子迟迟不破,队里觉得没有把重心放在这起案子上的必要了。他不愿意,和同事吵了一架,结果是他愤恨地冲进队长办公室,然后愤恨得把请假条拍在了队长的桌子上。他回家换了衣服买了烟,一个小时之后,他坐到了这家面馆的这个位置。买烟的时候他竟然忘记了看看打火机,他没用过好的打火机,用的就是一块一个的塑料打火机,可他忘了掏出来哪怕看一眼。果然那案子让我心烦意乱啊,他这样想着,又猛灌了一口茶。
或许是刑警的职业习惯,静下来的时候他喜欢观察别人,然后推测对方的年龄和职业。现在店里只有一个年龄大概14、5岁的女孩。她头发没扎起来,披到了肩上,双眼皮大眼睛,长得清秀,穿着衬衫和白色毛衣,下身是一条及踝的百褶裙。逃课么?黎海平眯着眼睛,应该不是。那个女孩好像知道有人在看自己,回了下头,黎海平惊了一下,女孩笑着,像是一只猫。黎海平觉得自己好像被看透了一样,他低下头在口袋里假装摸索。这时,女孩要的汤面端上了桌,他听见女孩说了一句“谢谢”。
应该是错觉吧,他觉得自己最近可能有些神情恍惚,居然对一个陌生的女孩有那样奇怪的感觉。这种女生,在学校应该是很受欢迎的一类,只是,貌似不像是谈了恋爱的样子。黎海平在心里嘀嘀咕咕,忘记了继续观察。
门帘突然被掀开了,黎海平抬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就知道你丫在这吃饭呢,谁让你胆子那么大敢关机的啊?”说话的人从警校起就是黎海平的兄弟,于未江。此人不说帅的惊天动地,却也是警校校草一枚,当年也算风流倜傥。家境十分不错,却毅然决然选择当刑警,在当年还经常接济黎海平。“呦,黎海平,好名字,我叫于未江,江海,真有缘。”刚见面的时候,于未江就像是个阳光大男孩,很快成为了不太喜欢说话的黎海平的好朋友。
“怎么伞都不打?”黎海平斜眼看着遭了雨的于未江,问出这么一句略显温馨的话。
“你把请假条一拍走人了,你让我怎么办?”于未江和黎海平不是一个队的,这起让黎海平心烦意乱的案子于未江也没好好参与,只知道“表面”是起意外,但仅仅只是表面,黎海平有些固执,不愿意放松,这一请假,他们那队的队长也不敢继续,害怕黎海平轴劲上来再出点事,就和于未江那队队长一商量,把案子暂时让于未江那队接了下来。
“队长还是挺狠的,让我收拾你的烂摊子,你说说你还给人家属添那么大麻烦,你哟”,于未江摇了摇头,接过服务员手里的茶,“酸菜面。”,他简单报了菜名,喝了一大口茶水。“瞧外面还下着雨呢,我还跑过来找你。”
“得得得,我知道了,打火机给我。”
“没气了。”于未江短促地摇头。
“操。”
“您的盖面。”服务员把面和筷子递给黎海平。
“我给你说,现在也就只有这盖面能安慰我了,别跟我聊案子,吃完我要回家睡觉去了。”
“你不回去,我就按我的意见处理了,这案子可不敢在我手里多待,受害人家属说了,再不能让他们女儿入土为安,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
“妈的。”黎海平一边大口吸溜着面条,一边把桌子上的烟装回了口袋。
“再给我倒点茶,吃完我们就回队里。”
“好嘞”,于未江满脸的威胁成功,拿起炉子上的水壶给黎海平添满了茶,“还是我说话管用。”
“放屁,是案子管用!”黎海平瞪圆了眼睛看着眼前的贱兮兮的脸,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咳咳---”,黎海平觉得茶的味道很不对劲,“这是酸汤。”他忍着怒气把杯子推到了于未江的面前。“哎呀,真抱歉呢。”于未江起身准备给黎海平换个杯子,却还是没有忍住不笑,黎海平没有管他,眼睛望着那个女孩,他发现,那个女孩其实一直在偷听他们说话。
“快吃,吃完我们快走。”他从于未江手里接过杯子,招呼于未江吃他的刚端来的面。
于未江坐了下来,吃了一口他的酸菜面。
“黎海平……你够狠。”
于未江吃到的是黎海平刚趁着他拿杯子时加了大概半壶醋的面。
“彼此彼此。”黎海平回应,眼神飘忽目送着女孩买单离去。
雨快要停了,可是女孩打开了她的伞,那是一只透明的雨伞,没有任何花纹图案,透明门帘让黎海平看得很清楚。雨滴嘀嗒嘀嗒,在雨伞的阻隔下死亡,没能实现落地的梦想,它们四分五裂,裂开的部分怀着原来整体的梦想,和其它裂开的兄弟姐妹汇合,从伞尖滑下,啪嗒落了地。
黎海平忽然闭上了眼睛,想象中,受害人的身体啪嗒一声,落了地。
他忽然记起很久之前听过的一首歌“丹青晕染的花瓣,在黄昏暮雨中,令人哀怜的凋谢……”
雨彻底停了,街上湿漉漉一片,黎海平的脑海里开始了单曲循环,他快速扫荡着盖面,最爱的味道,突然吃不出来了。
黎海平和于未江吃完饭打算回警局,一出面馆,于未江伸手便拦下了一辆出租。黎海平跟着他,缩着他的脑袋,他整个人仿佛变小了一圈,盖面没有让他变得开心,他感觉很不对劲,大脑因为思考太多而变得痛苦起来,他压抑极了。但是压抑没有什么用,他会把压抑化成是虚无吞咽下去,情绪的转化是需要能量的,如果这股能量没有来源,那么他在消耗的,只能是自己的精神了。
“干嘛那么浪费钱,又不远。”黎海平拉住于未江的袖子,把头抬了起来,轻声地问。
“你不对劲”,于未江拉开车门,“很不对劲,但你不能后悔,回去,我不能给你后悔的时间。”
黎海平点了点头,无声地拉开了车门。
他坐在车上,雨又开始轻轻飘了下来,他已经不去想那个女孩了。他的思绪飘地很远很远,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丢了魂。雨斜着打在车窗上,顺着风的方向变化着自己的方向,它们顺从着自己的重力,但又被阻力改变了命运。黎海平想,有些时候,如果太弱小,是无法支配自己的命运的。命运这种东西啊,一开始就被决定了下来,你又怎么能去更改呢?他听见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说这些。
黎海平忍不了了,他突然打开了车窗,把窗上的雨滴统统用手抹掉。“去你的吧!”他不禁说出这么一句话。
于未江一边惊慌地把黎海平的手拉了回来,给了他一个“你要干啥”的严厉眼神,一边对司机做出抱歉的手势,“师傅,他说的不是你。”
“你怎么跟那次一样了?”于未江挑着眉试探。
“那次,嗯,还真是。”黎海平撇嘴回应,安安稳稳地坐在位置上,闭上了嘴,把手在裤子上擦了擦。
“到警局再说吧”,黎海平把手机掏了出来开了机,他的锁屏是纯白的背景图,而墙纸是纯黑的,应用的图片和字体都被他用修改的软件改成了白色,所以看得很清楚。“你还用这个锁屏和墙纸啊?”于未江凑过来看了一眼。“嗯,懒得换。”
“不是我说,有的时候,你这人,太偏执了。”
“你说得对,你了解我。”黎海平直视于未江的眼神,简短地点了点头。
被黎海平擦过的玻璃上水滴被压得扁平,它们中一部分改变航道顺着轨迹流了下去,被高速甩地不知去向,而另外一部分向后退着,缩着它们扁平的身躯,想变回原来流线型的优雅。可做不到了,当它们被黎海平无情地抹杀,便再也回不去了。其它伙伴慢慢地拯救着一部分,然而,命运的路线以指数爆炸地形式脱离着弱小如它们的控制。它们眼里,强大的风,强大的人,呼啦呼啦地,好像没有那么可爱了。
“小于很会做思想工作嘛。”队长拿着他喝了六年茶的紫砂杯,笑着看了看他俩。“拿走,拿走。”他把假条递给了黎海平,于未江赶紧帮黎海平接了下来。“队长,黎海平给你带过来了,那案子,还是他管吧?”“嗯,嗯”,队长喝了口茶,拿着紫砂盖坐在了椅子上,“不过啊,到底有什么查的必要呢?我这个当队长的,可算看不懂你了。”
“有些事情,不是我们看到的那么简单的。”黎海平毫不退让。
“对对对,你说得对,我可算是……”,队长简单地表达着自己的无话可说。
这个年龄的刑警,怎么还这么幼稚呢。其实很多时候,事情不需要变得复杂啊。队长望着黎海平离开的身影想着。他的办公室正好看得到外面,没有高大建筑物遮挡,天空一览无余,明媚的夕阳和阴沉的云朵连在一起,仿佛势不两立的战场上,战士们厮杀怒吼,两败俱伤,他们的战旗都倒了,烽烟滚滚,迷茫的幸存者眼里,没有什么不同,都是沾满了血的尸体,像夕阳映着的阴云。
黎海平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粗暴地拉开抽屉,拿出一个还算能用的打火机,走到了吸烟室准备好好捋捋心情。他走到吸烟室,坐在藤椅上抽他的黑兰州,望着窗外。今天又折腾了一天,已经到下午了,案子又被搁置了一天,他无奈了,静静地望着夕阳和阴云。
“低垂沉重的天幕像锅盖压在,忍受长久烦闷、呻吟的精神上,它容纳地平线的整个儿圆盖,向我们倾泻比夜更悲的黑光。”黎海平想起高中时最喜欢的一首诗,觉得很符合自己现在的心境。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