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出于名声与责任,十二岁下半年,父亲竟让我进了初中的大门。他可是一不高兴就叫我不要读书了,还说什么我们父子三人各顾各的,各人挣钱各人花,要是没有我们兄弟两人,他每天只要做一个早上的活就够自己吃的。他经常说要我们种自己的田,要是我们太小不会犁田,他会帮我们的。还说什么有我们没我们都一样,他自会有人养老——他跟村里一寡妇相好,那寡妇家也有几个儿子,父亲在指望别人的儿子为他养老送终,不用靠我们,也许被那寡妇的枕边风吹成晕了。如此这般说多几次,我们兄弟俩心里就没底了,我们过一天算一天,根本没法安心,有书读就去读,这种家庭也根本没办法去用心,没得读也算了,只盼着快点长大!成绩不好被打骂也没办法,摆出一种死狗不怕滚汤淋的架势。
上学如果心思不花在读书上,那只能全花在找乐子上。快乐是需要自己去寻找的,我们从小一有机会就会发扬一下苦中作乐的精神,所以当我发现初一年级的政治老师脑袋不怎么灵光的时候,我就和一帮调皮的孩子经常捉弄他,老师也经常放学后罚我留下来背书。这位政治老师姓张,大家管他叫张呆,敲上课铃可以敲半天,打起学生来手没轻没重。
张老师很年轻,还不到三十岁,接近一米八的个头,瘦长脸,眼睛估计有点近视,但是总没见他带眼镜,远远地看人皱起眉头,眼睛眯成一条线,很看不起人的样子。听说他是读书读得太多了,或者是遗传,他的妈妈原先是初三年级的班主任,后来莫名其妙地疯了,还能经常看到她从学校女厕所出来,经过操场,低着头走,边走还边系裤腰带,所以政治老师脑子不灵光也不奇怪。还好因为他的老爸教学很出色,是学校的主任,不过也快要退休。学校看在他老爸的面子上,才让他做政治老师,因为政治这门课程是以死记硬背为主,靠勤快才能考好成绩的。所以政治老师上课时边念课文,边告诉学生们课本哪里需要划线,是重点,要背!然后课本后的问题和试卷上的答案,只要在合适的时间里告诉同学们就行。张老师教学的唯一秘诀就是叫我们死记硬背。
有一次上课我在课堂上被点名背书,我一向讨厌背书,自然是背不出,张老师就让我在位置上站着。但我却还不知死活,我还在张老师背转脸在黑板上写字时和身边的人说话,被张老师听到了,被罚到教室外面去站着。我这次算走运,要是在平时谁惹了张呆,他绝对没这么客气的,他先是眯着眼睛,慢慢向目标走来,一声不吭,然后一手掐着捣蛋分子的脖子,把他提得双脚离地,然后放在教室后面的一个角落里,他则几乎紧贴在学生面前站着不动,几分钟内什么都不做,却让人不知道他下一步还会做有什么惩罚,然后张呆就问那学生下次还敢不敢,这种情况下哪个调皮学生都会吓得魂飞魄散,个个都说下次不敢了。
张老师拉着我出来,让我贴着外墙站着不许动,自己又进去教室上课。没几分钟走过来一个高年级逃课的学生,问我是不是被张呆罚出来的,然后说出张呆以前的很多掌故,最后说不用怕,他叫你出来你去玩就是了。我应喏了几句,却又表示自己不是不敢,而是不愿这样做,高年级学生摇着头走了。我一个人站着无聊,想想那个学生说的有道理,对这样一个呆子老师,何必那么听话,于是我就慢慢走了。我绕到教室后面,坐在窗口看张老师上课,不一会儿教室里的同学全看向我,我做了几个鬼脸,引起全班人的哄堂大笑,张老师也注意到我,皱着眉头眯着眼睛慢慢朝我走过来。我这时候一点也不害怕,完全把眼前的老师看成是一个呆子,我一边叫人赶快把我的书包从窗户格子里塞出来,一边还朝着他做鬼脸。
对付呆子我和五斤都有一套,小时候我们挨继爷太多的打了,后来我们长大一点虽然打不过他,但是我们却学会怎么气他。只要继爷越是生气我们就越高兴,我们朝他扮鬼脸,气得继爷追着我们跑,又追不上,他停我们也停,并且嘻嘻哈哈气他,五斤还低头弯下腰把屁股撅得老高,然后把开档裤的两旁掀开,露出他瘦小的屁股对着荆本贵一扭一扭,一只手还在上面一拍一拍,头转过来耻笑继爷。每当这时继爷总是气得几乎要发疯,边大步追赶边说:“屁股搁搁,要我吃你的屁股呀?不要脸!”然后从地上捡起砖头之类的朝我们扔去,他力气真是大,能把砖头扔得像乒乓球一样蹦蹦跳跳,事后他还要向我们的祖母那里去告状,说又说不明白,只会说什么“屁股搁搁!屁股搁搁!”而祖母也一点不会帮他说话。
我一拿到书包,我就更加放开手脚逗张呆。张呆知道抓不到我,只是黑着脸叫我走开不要影响同学们上课,然后又朝讲台上走去。教室里现在几乎跟菜市场一样人声鼎沸,我还不觉得过瘾,我打开书包拿出一张政治试卷,把那张考得不及格的试卷撕成一条条挂在窗户格子上,仿佛一面面旗帜在上面飘扬,这时张呆见了气得额上平空暴起许多青筋,黑着的脸也变得涨红,脖子平白地粗了许多,他从教室后捡了一条坏了的凳子腿,使劲地朝我扔去,却被钢条格子“嘭”的一声挡了回去,我毫不惧怕地继续逗着张呆,教室里的气氛马上变得像炸开了的锅,尖叫声、喝彩声、唿哨声、大笑声什么都有,男的女的都情绪高涨!
张老师大概觉得很没面子,出了教室来追我,同学们都很着急地叫我快跑,我却悠哉游哉地说:“不急,他还要转个大弯,他抓不到我的!”故意说大声点让张呆老师听到!
张老师迈开大步很快就到了教室后面,我赶紧背着书包在前面跑,我是跑惯了的,张老师根本追不上。两人追逐了一段时间,跑到了学校围墙外的一条水沟边,我还是把张老师甩了足有十米远!我转过头望了一下,发现张呆累得气喘嘘嘘,突然良心发现,觉得很惭愧,他毕竟是自己的老师啊,怎么能这样对他?
张老师喘着粗气说:“不要跑,不要跑,我保证不打你!”
我就站在那里不动,等着张老师追上来把我抓住。他跑过来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把我提得双脚离地,然后一路像拎鸭子一样拎到了班主任那里,一路大声说要把我开除,一定要把我开除!我双足腾空足足有十几秒,脸色早已涨得通红,吓得也开始哭了起来,教室里的同学们都把头转过来看我的下场。
到了班主任办公室门口,张呆老师才把我放下,他那瘦长的身体因发怒竟涨大一些,还在发颤,用力喘了几口气,对班主任只说出了一句:“要把这个学生开除!”然后气呼呼地走了。
我的班主任叫刘晚成,也是个三十岁不到的年轻人。他个子不高,不到一米七,头发浓密乌黑,梳有一个非常有个性的发型,那发型在头顶上是一个标准的中分,额前部分却来个四六分,因为头发多,中间的那条分界线弯曲模糊。他还长有一张亲切红润的脸,脸上长有络腮胡,老是挂着随和的微笑!
因为学校的房间少,教工楼只有一排平房,几乎每个老师的办公室就是自己的卧室,刘老师大概正在休息,听到外面的吵声,他没穿上衣就出来了。对于张呆的脾气,他是很了解的,他以为我是被张呆无缘无故发脾气抓到这里来了。所以,他先是安慰我说:“你是不会被开除的,我是班主任,我说了算,张老师没有权力开除你!”
我听刘老师说这些话根本就是心不在焉,因为我的注意力放在刘老师的身体上了。我第一次看到班主任光着膀子,发现他个子不是很高大,竟然还长了那么多的胸毛,心里觉得奇怪,眼睛也没有挪开,好像在数有多少根似的!
见我还一直在哭不说话,然后刘老师就直接说:“张老师的头脑不是很正常,说的话不要当真,不要跟他计较!你有没有被伤到哪里?”
我说:“没有。”心里很感动,更多的是感到惭愧,明明是自己不好啊,刘老师都没有过问我原因!
刘老师又说:“吴厚福,你要好好读书!没事的,这个我能作主,会处理好!”然后叫我在椅子上坐下等下课后再回教室去。
我听了心里惭愧难安,刘老师对自己实在太好了,他这是不了解当时的情况,否则他会多么地失望。心里突然觉得非常后悔,当时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呢,还是个初中生吗?
后来张呆老师也没再找我的麻烦,刘老师大概有去了解情况,却没有实际惩罚我,连训话都没有,我不由对刘老师充满了感激之情。后来刘老师见我经常迟到,知道我无法掌握时间,又没自行车,要走半个小时才能到学校,就把自己以前用过的一块表送给了我,但是我却在一次放学回家时因为走田里过一路蹦蹦跳跳而弄丢了。可惜这么好的老师只教了我一年半就调走了,最后那个学期了解到我的家庭情况还为我免了两百块钱的学费。
也正是从刘晚成老师走了之后,我就更加破罐子破摔,原本我读书就不是很上心,经常迟到,成绩也一般,中等偏上。天冷时我基本上天天迟到,早读课下前我能来就算早的了,经常是上了正课我才来,次数多了,每个老师都要罚我站在黑板旁边上课,这样后来我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于是我以后上学就学聪明了,进学校前先在围墙外听里面是不是在上课,如果已经开始上课我就在外面等到下课才进学校。我把书包用衣服包住贴着肚皮,一路跑进教室,除了本班同学知道外,别人都不知道。有时候倒楣,刚好走到了学校后的围墙边上课铃就响了,我估计老师要比我先进教室门,我就只好在外面傻等一节课。迟到最晚的一次我直到学校下了早读,又上了两节课,已经在做广播体操了我才来,再上一节课都要放学了。然而自从我迟到采取了这样的措施之后,我就再没有受到关于迟到的处罚。
初二寒假期间,我家换了房子,因为父亲觉得家里太小了,田里收回来的谷子都没地方放。上一年他种了十亩水稻,结果稻谷晒好一框框吊到卧室二楼的谷仓里,最多也能装下三四千斤,但土砖墙却承受不了,起了一道很大的裂缝。父亲觉得危险,又受到很大的限制,结果买了别人一座住了十来年的旧房子,花了差不多两万块,借了别人七八千的利息钱才够。那座房子在上村的最上头,有三间,共两层,另外还有一个厨房,但那房子没有装修,二楼里里外外的门窗一扇都没有装起,楼板也只铺了一间睡房的,亲戚都说他买贵了,他不以为然,他觉得以后种再多田稻谷不愁没地方放。买了房子一家人就要更加勒紧裤带过生活,争取把欠的债还上。
我上到初三,以学习紧张为由,搬到学校去住,不必再担心会迟到。由于学校房子严重不够,而新建的一幢三层教学楼还没盖好,所以我只能住在教室里,白天上课用的课桌,晚上把六张桌子拼在一起就是一张床。而早上起来我又把它们重新摆好,被子和毯子用一个蛇皮袋装起来放在教室后的角落里,但经常有坐在后面的同学觉得天气冷便把我的毯子披在身上上课,当然要看是那个老师上课。
因为住校,平时又不迟到,我的成绩更稳定了一些,所以分班的时候他被分进了重点班。重点班在三楼,是一班和二班,三楼也只有那两间教室。普通班在二楼,是三班和四班。我这一届,初一的时候有六个班,每个班都塞了有六七十个人,到初二就只有五个班,初三更只剩下四个班,每个班也只有五六十人。
五斤因为小学一年级多读了一年,这时候也上到了初一,他看我在学校住,他也经常不回家,但我没什么钱买菜,饭票也不多,因为父亲为了买屋,把口粮都几乎卖光,这样可以少借点钱,那可是要挨利息的。于是我经常劝五斤回家去吃住,后来五斤不听,我发火说:“你要到学样来住自己去跟家里要米要钱!”五斤闷不吭声,还是经常呆在教室住不回家,还不让我知道。没钱没米,有时靠同学救济一两餐,没有就饿,家里也管不了他,也不知道那些天是怎么过的!
不但是五斤,我自己也常常三餐不济,经常没钱买菜。但是我跟同学都处得好,经常有别的同学从家里带菜来,我不像一些穷孩子一样自卑地坐在那里闷不吭声,默默吃自己的光饭,别人施舍又觉得难为情,而我是主动去要,甚至是抢,从来不因自己穿着破烂而胆气不足。我的同学们很欣赏这点,从来不曾因为我个子不高而对我动粗,装模作样拒绝一下,总是会分一点来吃。那些都是从初一开始交往的兄弟,初一初二的时候中午经常借自行车给我回去吃饭,碰到下雨还拿饭票请我在学校吃。
不但是男同学,班上的女同学也很好。我经常吃一个叫刘娟的女同学的菜,她妈妈煎的鸡蛋味道特别好!刘娟比我大一岁,扎个麻花辫,一双眼睛乌黑发亮,性格开朗,总喜欢笑,一笑起来嘴角就有两个酒窝,有几分耐看!初三每天要上晚自习,九点后下课,教室里不走的人都是要在教室里住的,天热时刘娟总是会拿几个烟雾弹类型的蚊香点着扔在教室的四个角,边扔边说:“怎么这么多虫子啊?我最讨厌虫子了,全部消灭!”很快教室里就烟雾缭绕,我们关上教室门,都嘻嘻哈哈地走到外面的走廊上去,有时候会取笑刘娟道:“楼下池塘边垃圾堆那虫子成群结队,你那么讨厌虫子也没见你扔几粒‘炸弹’过去?”
这时候刘娟就会凶起来,大声说:“关你屁事啊!”然后她就过来和那些笑话她的人打架,而且从不畏惧!
那些男同学久了都不开这种玩笑了,毕竟和女孩子打架可不是好玩的,无论输赢都不光荣,于是转而笑话我!每当刘娟灭蚊之后,同学们等她走远了,总有人会笑着对我说:“六斤,我们托你的福啊,今晚又可以睡个好觉!不过刘娟太凶,你以后娶她做老婆可要当心啊!”
“人家刘娟是对你凶,对我们六斤可是温柔得很,而且还会越来越温柔,你瞎操心什么!六斤,你说对不对?”
“你们是不是兄弟?是兄弟就别老是笑话我,老开这种玩笑不觉得无聊吗?”我严肃地说,如果还有人取笑我就笑着去追打他们!
刘娟也经常不让我看小说,一旦发现过来抢了就跑,我总是去追,可是追到女生宿舍门口我就无可奈何。每隔十天半个月,刘娟总要一声不吭往我手上塞几张饭票,然后红着脸跑开了,十四五岁,本来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但我发育迟缓,对男女之情感觉不怎么强烈,而且也觉得不合时宜!
初三最后一个学期刚开学没多久,一天晚上晚自习后,我邀一个同学在下象棋,上学期我才学会象棋,这段时间又一连杀败好几大高手,很有瘾,每晚都下,这次不料被班主任检查教室时发现了。班主任是物理老师,姓张,三十出头,蓄有金色的胡子,发型独特,一头头发几乎往一侧梳,却没有泾渭分明的界线。
班主任见我们在下棋,就走过来凶巴巴地对我说:“你是来学校读书还是来下象棋的?像你这样只是为了玩,不如卷起铺盖回家去算了!快点把这些东西收起来从窗口丢掉,要丢到后面围墙外的池塘里去!”
我很郁闷,为什么只说我一个人,一起下棋的同学却一句也没有说他,大概是因为他的学习成绩比我好吧!于是对班主任这样处理很不满意,不紧不慢地把棋子收起来装进一个胶袋里去,然后慢慢走到窗户前,就要往外扔了。班主任一直在一旁看着我,就在我举起手来是,班主任又说;“你一定要用力地把这东西扔进池塘里去!”
我的确是很用力,而且故意让扔的动作幅度力度都显得非常大,只不过是用力地把一袋棋子往下扔,连学校围墙都没有出,第二天一早就又可以去捡上来。
班主任看我这样更加生气,说:“叫你往外面池塘里扔你却往下扔,你这样贪玩不如去楼下普通班上课,你爱怎么玩就怎么玩!”
我小声争辨说:“我用了最大的力气,可就是扔不进去!”
其实班主任没想多难为我,只是缘于职业习惯看不得学生贪玩,又训了几句就悻悻地走了!
我想了一个晚上,决定不在重点班读了,因为在那里读太不自由,什么都不可以做,又觉得班主任偏心,还有我的政治老师也总在跟我作对,老是把我的武侠小说缴了不还,还说什么要是在普通班随我看,在重点班上课就是不许看小说,还说一定要考到九十分才能把那些小说还给我。
从初二开始政治课就不是张呆教了,换成了一个外号叫“猫”的老师。“猫”老师因为眼睛总是眯眯的,头型较圆,有一撮别致的胡子,总是神情倦怠的样子,使他看上去特别像一只刚睡醒的懒猫。我一向讨厌政治课,所以我把那些时间用来看小说,只是课外书我一本都没有,全借同学的,所以特别小心不让老师发现。
我原本不想像其它学生一样改装桌子,为了让看小说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后来也改变了主意。我的很多同学把课桌的前面用木板钉死,桌面也撬开一块木板,装上活动螺栓,再安一把锁,这样就成了一个有安全保障的柜子,平时可以在里面放很多东西,像书就不必全部往家里带了。我没什么东西,所以没必要改装,但是为了看小说也改装了,只是没有在上面拆下的木板上安螺栓,也没有装锁,我的那块木板始终是活动的。这样我就可能把要看的小说打开放在课桌里,上面用那块活动木板盖住,但是留有一条缝,我好往里面偷看!只是要经常调整,看完一页又要用手伸进去翻,这时候总得装着去拿什么东西!虽然这种方法看小说效率很低,但聊胜于无啊,我也相当满意了!但是过了没多久,这招就失灵了,因为有一次我看的太入迷政治老师走到我身边都不知道,被抓过一次。
后来,我又想出一招来,就是把小说摊开放在大腿上,靠课桌的肚子压着,老师来了手都不用动,只要大腿往里面挪,然后大腿紧贴桌子,桌子可以把小说全部盖住。我为这个发现高兴得不得了,可后来还是被“猫”抓到了,我以前几次用的是左脚,可那次书是放在右脚上,没想到书会被钉子在桌子底下露出的茬给挡住了,想藏起小说却怎么缩都缩不进去,又被逮了个正着……
每次被抓被缴的不仅是在看的那本,连课桌里的也要搜走,所以我前前后后被缴掉的小说不下于十几本,除去开始软磨硬泡厚着脸皮要回来的几本外,我也还有差不多十本小说在“猫”手上,怎么样都要不回来,老师要求诚除非考九十分才愿意还给我,但那是绝不可能的,因为我每次政治考试连及格都成问题,还有就是除非我去普通班,不仅如数归还,以后上课还可以随便看。书要不回来,害得那些借书给我看的同学很有意见,表示以后再不借书给我,所以当晚我痛下决心要搬到普通班去读。
第二天一早我去找三班的班主任,他是从初一开始教我的英语老师黄元明,其间只有一个学期没有教我,所以还是比较熟。我跟黄老师说我要到三班来读,说重点班不要我了,说来说去黄老师就是不同意,但是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回到教室就在众目窥窥之下把课桌凳子从三楼搬到二楼的三班去。事后原班主任张老师在门口经过时看了我一下,在外面栏杆边站了许久才走,却始终没有进来找我的麻烦,而黄老师上课看到我也只是说了说,就这样认同我在他的班上上课了。
在三班,我还是有很多以前的同学,都是成绩差的。分班本来就是把原来两个班的学生重新组合,好的在一个班,差的在一个班。原先的一班二班,变成现在的一班和三班,原来的三班四班变成现在的二班四班。三班四班在二楼,中间隔着一道楼梯。我在三班和很多故人相见,如鱼得水,又从“猫”那里把被缴的小说都要了回来,所以日子过得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普通班的学生一点都不普通,所谓普通班其实就是垃圾班,专给一些成绩差和一些等毕业证的人混日子的。普通班的学生有好多曾在某阶段留过级,有一小半都牛高马大,甚至比好多老师还高。他们简直无法无天,上课就像是逛街,进进出出,完全听凭自己高兴,老师们也完全放弃了他们,只有年级主任还会在经过教室外时偶尔进来管管。
最早他们上课时只是不讲纪律,说话睡觉搞小动作,后来发展成上某些课时打扑克下象棋,最多时四五付象棋和七八副扑克同时开场。最毫无顾忌的是语文课,因为他别说不管,甚至在言语中鼓励,他坦言每节课他只讲五分钟,其它时间让想玩的学生玩,想学的学生做作业看书,但想学能学成绩好的都在重点班,在这里有少数原先想学的,想学不一定能学好,到现在也都泄气了,全变成想玩的。一讲完五分钟,语文老师就在教室内外东游西逛,到处转悠,只等下课铃响。学生混日子,老师也不得不跟着混,我上过他那么多课只记得一条,就是写作文要虎头豹尾猪肚,因为我就是下来过好日子的,否则就不会来。有一次语文老师上课铃响五分钟后,竟然也雅兴大发,挤在人堆里去看学生下象棋。两个棋手上课前就已开战,谁都没注意到他,别人也在认真观棋,象棋正走在一个关键时刻,他却在一旁插口说:“将!”
那个正在低头瞑想的学生接口骂道:“将你妈的……!”边说边抬起头来,一看是老师在插口,马上惊得目瞪口呆,话都没骂完,而语文老师却没说什么,笑笑走开了。
后来因为年级主任管闲事,过来缴了几次我们的扑克象棋,那种“师生同乐”的场景就一去不再了。
这个班很多老师完全被我们整得没脾气,只要哪个老师要发脾气,他们几个大块头学生就会把老师围在中间,一边一个挽着他的肩膀,而且还跟他开玩笑或上政治课,说什么“我们就要走了,只为等毕业证,反正我们读书读不进去,都已经在垃圾班里了,老师又何必那么认真呢?要不我们交个朋友吧!”
最搞笑的是一个叫刘永的学生戏弄政治老师“猫”了,一天“猫”正在三班批改试卷,三班所有的活跃分子都围在周围看,刘永搬了一把凳子坐在“猫”的旁边,和往常一样跟他笑嘻嘻开着玩笑,惹得“猫”原本无表情的脸也跟着绽开了花,就更加像一只猫了。到开心处他还腾出手来在刘永的大腿上拧一把,笑着说道:“刘永,你这么调皮,以后怕是只有你老婆管得到你了!她叫你睡床下,你不敢睡床上!”说完又低头改试卷,那是重点班的,当然要认真点了。
不料刘永马上接口说道:“那把你女儿嫁给我吧!看我是睡床下还是睡床上?”话毕全班学生哈哈大笑,包括“猫”自己也尴尬地笑了起来,又要去捏刘永的大腿,刘永跳开了!
这段时间,年级主任开始经常来巡视教室,棋牌娱乐简直是妄想,班上的活跃分子不得不寻其它的乐子去。他们中有个别开始串班,比如三班谁看上四班的哪个女同学,就厚着脸皮跑到四班,把她的同桌赶开坐在她的身边陪她一起上课,装着一副认真学习的样子,而四班也有男同学过来听课。其它的大多数活跃分子整天上课东游西逛也觉得烦了,开始寻找一些新的刺激。他们首先是瞄准教室里的那些课桌,因为武侠电视看得多,他们会经常比试谁的力气大,用拳头或手掌去击打桌面,那薄薄的杉木板多半会应声断裂。后来他们发展到用拆下来的桌子腿像武林高手一样用力去劈那些完好的桌子,一招“独劈华山”后,只见那桌子发出一声巨响,还冒出很大一团灰尘,并一分为二,断成两截倒在地上,果然有武林高手的风范!
然后请下一个高手上场继续表演!
他们每过段时间手一痒就要肢解好几张桌子,那些尸体一样躺在地上的桌子很快被拆散,然后零零碎碎的从后窗扔出去,全班没有人敢说。他们不仅把自己的桌子砸掉,而且觉得哪个人的桌子应该砸掉就去砸,反正这个班都是一些乌合之众,几乎都对读书没有兴趣,要砸就砸,基本上没有人会拒绝。
由于所有的桌子都是学生花钱买来的,可能有些家长会要求孩子把桌子带回家来,有的学生自己的桌子砸了,为向父母交差,就在某个晚上到初二年级的教室里去搬桌子偷偷用自行车载回家,至于初二学生怎么上课他们就不管了。我因为住校,有东西要放,加上我放着重点班不读而搬来普通班,兄弟们都觉得我讲义气,所以我的桌子得以幸免。就这样,教室里的桌子从原来的四五十张变成后来的二十多张,有一天班主任黄老师发脾气了,说你们把桌子砸掉还往外扔,给外面的老太婆捡回家去,也不留给老师家里当柴烧,真是白教了你们……
因为很多大个子或者特立独行的学生把自己的桌子砸了,凳子也大部分在平时打闹对抗中阵亡,所以他们在教室里连个坐的地方都难找,呆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只能偶尔坐到别人的桌子上上课。这样有很多老师看不过去,站在讲台上发火,比如化学老师,但是下面的学生根本不当回事,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如果化学老师觉得很没面子,要下来找那学生的麻烦,那学生一下子站起来比老师还高。于是化学老师叫他们出去,他们当然是要看自己高兴了,要他们想出去才行,不出去还狡辩说我想认真听老师讲课,老师也拿他们没办法。
我虽然个子还很小,但是我也是坐在最后面的,有一次我和平时一样跟一帮人进进出出,可那天化学老师好像吃错药了,叫我一定要坐在位置上,我自然不听,偏偏往外面走,化学老师扔掉书来大步跟在我后面,边走边叫我停下,我更是不听,也在前面大步走。老师知道,跑是跑不过我的,只是一直跟着。我见这尾巴甩不掉,跑没必要,又没被追。最后想捉弄一下老师,走进了男厕所,表示刚才我往外走是要去上厕所的,希望老师能知道这一点,但化学老师在厕所门口约十米外的地方走来走去,把我堵住。我在通风口看着老师没走,故作镇静,在里面呆了大概小便所需的时间后就出来。化学老师见我出来马上扑过去抓住我,左右开弓啪啪给我两个耳光,说:“为什么叫你停你不停?”
“我是要去上厕所!”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就出来?”
“别人不都不用说吗?以前我不也常不说吗?”
“别人是别人你不能这样!以前是以前,现在我看不惯了,对老师起码的尊重都没有!”
“你这不是欺负人吗?为什么只给我搞特殊?我也只是为了拿毕业证才坚持在学校的!”
“我就是欺负你怎样?如果是为了毕业证你就不要来了,到时候我保证你可以拿到!”
“谁能相信呢?”
“不相信我的课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呆在教室里,要不然以后就不要来上我的课!”
“好!以后你的课我不来上就是了!这下你可以放开我了吧!”
化学老师气得满脸的雀斑都动个不停!
事后我在抱怨那些大哥级的人不过来帮我解围,我一个人对付不了化学老师,害我挨了两个耳光。那些大哥说我们也不可能跑到厕所去帮你,你逃到厕所里是在羞辱老师,他当然要发火了。
我后来化学课就不去上,宁愿呆在宿舍里睡觉。初三最后一个学期学校一直在新建的三层教学楼开始投入使用,所以原先住在教室里的全校男同学分得了一间宿舍,虽然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大块地板,但是大家还是很开心地把席子直接铺在地板上,因为毕竟是新房。而原先挤在一间教师宿舍的几个女生也分得了另一间宿舍,就在男生的隔壁,都在第三层,楼梯另一头则是教师宿舍。有了宿舍,住校的学生突然多了起来。二楼以下都是教室。
自从有了这间宿舍,三班的很多同学又有地方娱乐了,我们可以在任何时候进这间宿舍来玩扑克或下棋,教室我们已经很少去,要么就到校外去玩。有这么个所在,我经常一睡就到中午十二点才起来,因为晚上经常看小说到一两点,有一晚看到三四点,两个眼睛都肿了,有次用手一揉,竟然能射出水来,像小孩尿尿一样射出一米多远。每个晚上都熬夜,所以我基本上每天都要睡到食堂开中午饭才起来,经常跟我一起起来的还有三楼另一侧的几个老师,其中有个叫“帮贡子”的初一年级副课老师,他长得肥肥胖胖,而且一边脸不知什么原因,要高出许多,看上去像是那一侧嘴里含了一个乒乓球。以至于他说话都不一样,似乎整天发出一些类似于动物的“嗷嗷”声。他每天中午打饭前要把放在栏杆上饭盆用汤匙把里面的剩饭刮掉,直接落到一楼的空地上,然后再洗干净去打饭。我心想:老师也是人,他们也不见得高明到哪里去,他们不也是这么晚才起床吗?也同样在半夜三更小便不上厕所,直接从三楼排到一楼,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其中有个人尿得特别久特别响,我估计是“帮贡子”,只有他个子大,尿泡才可能比别人大!
三班因为学生逃课严重,有一次甚至全班只有三个女同学在上课,我们的所做所为这段时间一直让学校领导很头疼,现在决定让那些捣乱分子早点走人,所以给一些人提前颁发了毕业证书,只要交五块钱工本费。而要参加中考的,则要另外交两百多块钱,所以一时间走了很多人,三班只剩下不到三十人,重点班没受什么影响。我也只想拿个毕业证回家,不想去读了,回去跟父亲说参加中考还要再交两百多块钱,毕业证只要五元钱,实话实说我成绩不好,去参加中考也没希望,不如拿了毕业证去外打工好了。自从上初中后,父亲从不问我成绩,连期末考试如何他都不想知道!我说得句句在理,原以为父亲会认同我这样做,没想到父亲却说:“读这么多年书的钱都给了,还在乎这最后关头的两百多块钱?送佛送到西,就是明知是打水漂这钱我也要给!”
回到学校,我没办法,那些要好的哥们都走了,剩下我一个人不知该怎么过,心想既然决定要参加中考不如用心学一下,把落下的功课该补自己补上,能自学的自学,看不懂的要去问,不至于把这两百多块钱完全浪费了。于是我把久未碰过的书本全部整理一遍,整理好课本一检查,发现《代数》书怎么样也找不到了,而最后一个学期已经过去了一半,《代数》书什么时候丢了都不知道。书从发下来后就几乎没有碰过,因为原先的代数老师是猫的弟弟,见我常去他哥那讨小说,早看我不顺眼,我也看他不顺眼,不想跟他学。后来还是一个要走的哥们把自己的代数书送给了我,反正出了校门用不着。早些时候代数老师也换成了副校长,我想会有希望赶上。
我打起精神来学,成绩竟慢慢得到了恢复,其实以前的成绩虽然不怎么出色,学习也不用功,但是基础却打得很牢。这是因为我和别的优秀学生不一样,优秀生都是考试前早就已经准备好了,我是考试完了才来补上,反正家里从来没人管,完全由自己自由发挥,我平时学习不认真,但把考试当作是练习,每次考完后都有用心去琢磨那些出错的地方,并且尽快弄懂,然后我又恢复以前吊儿郎当的样子,所以虽然每次考试成绩不是很出色,但是因为基础却跟优秀学生差不了多少,只是比别人慢一拍,当然,这些优势是在理科方面。
虽然很久代数书下落不明,但当我自学了一段时间代数,不懂的就问新任代数老师的副校长,副校长很有儒雅风度,没有因为我是个坏学生而看不起——垃圾班的学生以前恶作剧,经常装模作样向老师请教,老师在费力讲解时他们却在肚子里暗自发笑,偶尔有忍不住笑出声并且越来越大声的,到后来老师们就没那么笨被耍——结果我却在那次月考时代数获得了全校第三的成绩,而我那时还在普通班。这个结果让副校长吃了一惊,他在全校初三学生大会上说了很多,说什么重点班的那么多的优秀生还考不过一个普通班的。
这次给我带来了很大的信心,但是文科成绩却太差了,特别是英语,我是彻底绝望的,所以英语虽然是班主任的课,我还是会偶尔和同学说话,有一次黄老发火了,涨红着脸骂:“妈拉个皮,你不是我班的,来我班上却老是捣乱,我班的学生都是你带坏的!从今以后不要你在我班上了,你该去哪里去哪里,我这里不是收容所!”
我一下子惭愧得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在那里。下课后又去找一班的班主任,见到张老师,因上次的不告而别让我很不好意思,但还是鼓起勇气说:“张老师,三班班主任说我不是三班的,让我别在三班上课了,我是不是能回到一班来上课?我一定会认真学习!”
张老师也知道我学习有很大的进步,说话比以前温和多了,他苦口婆心地说了很多,并强调我要保证遵守课堂纪律,否则进来了还会踢出去,我说一定一定,最后一班班主任总算同意让我回来上课,这时候离中考只有不到两个月时间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学习,我总算对考高中有一点把握了,但是我的英语却是无论如何也跟不上,基本上从初二开始时就没有及格过,无论大小考试选择题都不用看题目,要么写好ABCD四个答案,抓到哪个算哪个,要么就随心所欲,那几个字母怎么念着顺溜怎么填。英语这个局面我一直带到了中考的考场上,所以考试结束后我也没指望能考出个好成绩,因为英语会严重地拖后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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