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者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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馨主题第四期第二主题

01

第一场秋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夜，中午天露出了灿烂的阳光，傍晚微风轻拂，空气清新宜人，干爽的水泥路面早已没了雨的痕迹，只有路旁一些低洼处深浅不一的积水才能让人想起一夜的秋雨。

安治很享受在这样的天气里独自走出家门散步的感觉。好友向群今天也来到小区后面的景观湖堤，这条安治常散步的地方，和安治同在一个小区的向群并无此雅兴，傍晚只偶尔陪老婆到这里溜达溜达，今天吃罢晚饭，他就来到湖堤，他是想同安治聊聊女儿的事，还有半年女儿就高考了，女儿的成绩不错，一心想上医学院校，这一想法，正好和父母的心愿契合，在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希望她长大后能成为一名医生，随着她一天天长大，这种愿望越来越强烈，现在看病难困扰着整个社会，毕竟家里有个医生会方便很多，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还有什么能比健康重要呢？只是女儿志不在做一名临床医生，她比较钟意检验、影像这样辅助性医疗专业，她不愿直面疾病的痛苦，或由疾病引发的其它不愉快，这点与父母的理想有着极大的出入。检验、影像在向群眼里，天天面对的只是一些冰冷的仪器，并不是真正的疾病，技术性不强，虽然也穿着白大褂，但压根就不是可以看病用药的医生，作为父亲的他想听听安治这位大医生的意见，甚至在心里，希望安治能出面帮忙做做女儿的思想工作。

两个人走着、聊着、分析着。

“噗——”

一辆电动车从路边的积水中飞驰而过，污水被突然冲击溅起，安治米白色的裤子上瞬间变成一副水墨丹青，突如其来的变故把他吓了一跳，忙伸出一只手抓住裤腿快速地抖动，脚不停地跺着，试图把喷射到裤子上的水渍尽可能地抖落下来，不由自主地怒斥道：“没长眼睛呀？怎么骑车的？”一抬头，见骑车之人原来是姜孝辉，他涨红了脸冲着他远去的背影大喊一声：“姜孝辉，你给我站住！”

被称做姜孝辉的人好像并没打算就此一走了之，听到喊声，他调转车头来到安治面前，瞅了瞅他的裤子，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原来是安大主任呀！对不起啦！”说完，扬长而去，本是一句道歉的话，从姜孝辉嘴里说出来分明是幸灾乐祸的味。

“你….”

安治还想说些什么，姜孝辉却一溜烟跑远了。

“莫名其妙！这个姜孝辉。”安治转身对身边的向群吐槽，“这些年，我对他够照顾的了，不用我说，大家都很清楚吧！可是，你看看他现在都是什么态度嘛！”

向群只是笑了笑，没吭声，但那笑容里分明隐藏着答案，他明白姜孝辉的意思，这一点也不是只有他向群才清楚，安治、向群、姜孝辉、还有和姜孝辉熟识的人，只是谁也不愿意点破。

“你知道怎么回事？”见向群的表情，安治故意问道。

“我…不太…清楚。”向群好像正思索着什么，一下子被安治打乱，有点心不在焉地回答，“但，我现在想明白了，我该尊从女儿的意见。”向群突然间有了满意的答复，说完，他也走了。

02

安治、向群、姜孝辉同住在一个小县城，中学同学，多年的好友，走向社会后，安治成为一名医生，在县中医院上班，向群是一名中学老师，姜孝辉没正式职业，在县城开一家五金店，生意不错，多年来，哥几个你来我往，关系一直很好。

姜孝辉兄妹四人，他排行老四，上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姜孝辉做生意，门店需要人手，父亲死的早，母亲就跟在他身后帮忙张罗生活，老人做得一手好菜，一有时间，安治和向群就爱到姜孝辉家蹭饭，老人也非常喜欢这两个“干儿子”，尤其安治，但凡她有个头痛脑热，不用她说，安治就会把药及时送来，嘘寒问暖，体贴入微。

老人在小儿子家一住就是10多年，姜孝辉的一双儿女先后考上大学，离开了家，家务活少了，老人年龄大了，行动越来越迟缓，家务活做起来也差强人意起来，她是个自尊心极强的老人，便不愿再拖累儿子，自个把老宅子收拾收拾，另起灶火去了。

几十年来，老人身体一有不适，找儿女帮忙的时间远没有找安治的多，她相信安治。

一晃，老人80多岁了，除了血压有点高、偶尔伤风感冒外，几乎没什么大毛病，但年龄毕竟摆在那里，老人有时难免会出现眩晕等不适，有几次还不小心跌倒，好在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皮外伤。一次安治给老人处理好伤口，对陪同她来就医的姜孝辉说：“婶婶年岁大了，再不好一个人单住，这一次是皮外伤，若再有下次，保不齐会出现什么意外呢！”于是，姜孝辉做通母亲的工作，又把她接回家同住，老人自由惯了，媳妇也习惯没有老人的日子，各自的生活习惯一下子被打乱，矛盾纠纷就此不断出现，最后老人干脆又回到自己的小房子，小房子离姜孝辉并不远，二里地的光景，离安治家和安治的医院也就几里路的距离，姜孝辉也不再坚持。

说起这两间小房子，是姜孝辉父母的老宅子，房子虽低矮破旧，但位置不错，临近县城最繁华的街区，只需翻盖一下，价格就会相当可观，眼见老母亲行将就木，继承房产指日可待，四个儿女私下里也不止一次地对房屋价格做出估算，每个人应得的份额业已了然于胸。

03

一天清晨，老人早起散步，不小心踩中一块香蕉皮，轰然倒地，就此，一条腿痛得站不起来，很快，大腿根部出现一大块淤青，腿无力地垂放在床上，老人股骨颈折了，偏偏老人就医时安治不在，他正出席外地的一个学术会议，会议结束后回家才听说此事，忙跑到姜孝辉家拿过CT片，仔细阅片后对姜孝辉说：“你们最好给婶婶手术治疗。”

姜孝辉并不急于回答这个问题，少顷，他的媳妇接过话说：“都87岁了，还做什么手术？”

“不做手术，只怕婶婶以后都站不起来了，而且她的骨头断裂、错位严重，神经压迫疼痛明显，手术复位内固定会减轻她很多痛苦，她年龄是大了些，但以我对她的身体了解，手术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这手不手术的事也不是我们说了算的，她儿女几个呢！”

“那你们尽快商量，手术越快做越好。”说完安治向老人的小房子走去，老人见到安治，一把拉住他的手，眼圈就红了，有些激动地说：“医生说要手术呢！孝辉他们会同意手术吗？他们大概是不会同意手术，可是我想手术，我痛得厉害，整宿整宿睡不着，吃药没用……”一只手抖抖索索地抚摸着淤青的地方，满脸祈求地望着安治继续刚才的话题，“孝辉他们对我说，一上手术台，人就没了，就像文老太太，我告诉他们，我宁愿那样走了，一了百了，也不愿这样痛死，都说老人断了腿，一旦躺在床上，横竖是活不了几天的….”老人开始哽咽。

文老太太确实死在手术台上，她也是股骨颈骨折的毛病，痛得厉害，文老太太多年的肺心病，心肺功能差，医生建议保守治疗，但文老太太坚持要手术治疗，孩子们不愿忤逆老人，和医生充分沟通后表示遵从老太太的意愿，结果没闯过麻醉的关，生命悄然陨落在手术台上。

“婶婶，您和她不一样，您的身体比她好…”

“那我是可以手术的？你赶快和孝辉他们说说，告诉他们，我不怕手术，果真死在手术台上，倒是我的福气。”安治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老人抢了去。

安治在老人的小房里坐了一会儿，再次来到姜孝辉家，姜孝辉大哥、大嫂也来了，站在门口和几位邻居闲聊，只听姜孝辉媳妇说：“都快90岁的人了，能活几天呀？还让她去遭手术的罪，我们做儿女的可不落忍，安治医生真是站着说话腰不疼….”

“老太太年龄是不小了，但她的身体还不错，手术至少能减轻她的痛苦，而且她想手术….”安治说。

“手术就一定会成功吗？文老太太若不去手术，至少还能多活几天。有些人就爱参搅别人的家事……”

安治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拍了拍站在一边始终一言不发的姜孝辉，轻声地说：“你们再好好想想。”

几天后，有人告诉安治，老人和儿女们闹过几次，说安治医生明明说可以手术，是儿女们心狠，舍不得花钱，盼着她早死呢！这些话在邻里之间都传开了。

老人骨折后，安治去过几次，查看查看伤势情况，给老人调整一下止痛药的品种及剂量，有几次想再和姜孝辉谈谈手术的事，但看到他不耐烦的样子只好做罢。

04

老人骨折快两个月的时候，一天清早，安治刚刚起床，一个陌生的电话打进来。

“安治医生，姜老太太快不行了。”安治听出来，是老人的一个邻居，他大吃一惊，昨天，他去过老人那里，没见到什么异常，忙挂断电话，拿起车钥匙向老人的小房子赶去。

低矮的小屋内，老人的床边围满邻居，她面如死灰，气若游丝，姜孝辉夫妇还有几位妇人正把老人的寿衣摆在方桌上比划，讨论着穿衣流程。

见安治进来，大家闪过一条通道，安治走到老人床前，抓过老人的手，一番查看后说：“感觉像低血糖，姜孝辉，喂点糖水试试看！”

姜孝辉好像没听见安治的声音，倒是一个邻居反应得快，跑到厨房翻找出半袋白糖，倒进碗里，再添加些热水，放把调羹递给安治，安治坐在床边，轻轻地启开老人的嘴，把小半碗的糖水一勺一勺地喂进去，不一会儿，老人的脸色慢慢回缓过来，睁开眼睛瞧见安治，轻轻地唤了他一声，接着看了看乡亲们一一打起招呼，有几位乡邻兴奋地喊起来：“好了，好了，没事了….”一旁姜孝辉的媳妇面无表情，把抖开的寿衣折折好开始往柜子里收。

老人不仅有幸闯过一道生死大关，而且断腿长期的疼痛折磨也让她对痛变得麻木，只是生命依旧被固定在床上，日复一日。

骨折开始的那段时间由姜孝辉照应老人，时间久了，姜孝辉媳妇不同意了，提出几位儿女轮流着来，其他子女也没什么好说的，自行商量好轮流照顾的时间、顺序。其实，他们每人心里都有预期，无端地相信那个传言：“老人骨折后一旦卧床不起，最多活不过半年。”熬一熬吧！半年很快就会过去的。

老人偏偏坚强地熬过了一年，而且丝毫没有“走”的迹象，几个儿女不再淡定，相互开始推诿起来，大儿子说，他年龄大了，实在没有精力；二媳妇说儿媳马上要坐月子，没时间呢；小女儿说大姐做鞋二姐有样，你们怎么做我就怎么来。老人一下子陷入无人接管的境地，她因离小儿子最近，姜孝辉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乡邻们戳自己的脊梁骨，勉强照应着，他的媳妇不答应了，大骂姜孝辉是个窝囊废，好端端的家被她闹得鸡犬不宁，于是兄妹四户才不得不约在小女儿家召开家庭会议，好好议一议下老母亲赡养的问题。姜孝辉两口子到来的时候，哥哥们先到了，待姜孝辉夫妇坐定刚切入正题不久，小姐家的大妞从房内走出来，这个大妞从小就“少根筋”，30岁的人，出了十字街就不认识回家的路，有人干脆就喊她傻妞，她拉把椅子，一屁股坐在几位长辈面前，扯开嗓子：“是小舅救了姥姥，以后也只有小舅才能救姥姥。”像背了句烂熟于心的台词，即时来了个总结性的发言，样子一点也不傻！

家庭会议不欢而散。至于安治医生，当真是医者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