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随风
“客官里边请!”
“哎哟,林公子什么风把你才吹来?这都个把月了,不会被林老爷关起来读书了!林大人还在楼上呢!”
“这,这,那云夫人改日再见!”
“看你那怂样,逗你的,进来吧!”
“这酒,好!夫人家酿的千里香如夫人般有味道。”
一只胖手从后面搭上了叫云夫人的左肩,一阵发酵的酒味令女子不动声色蹙了下眉,转身顺势拿开那“油腻”的手。
“承蒙高爷喜欢,阿祥好生伺候贵客上车!”
“好嘞!”
“哟,这不是才女苏小娘子嘛,今日有幸登临此地,蓬荜生辉了,月儿赶紧,带苏姑娘上楼。”
“云夫人,三楼临月阁空否?”
“临月阁,不巧,今儿有贵客,实在抱歉了宋小娘子,你看隔壁落风轩可行?”
“那,好吧,什么贵客能让云夫人开启临月阁?”
“多年未见的故人,今儿高兴,月儿免了苏姑娘的茶水钱!”
“是,夫人。”
……
重回汴京
汴京城内青雀楼,人声鼎沸,三层相高,五楼相向,飞桥栏楣明暗相同,灯烛彻夜闪耀,还可依栏俯视禁中。此时初秋日落西头,巷陌壅塞,街道狭小,两边却摆满了小摊,行人、商客、脚夫、小贩拥挤于街道。楼下河道游船如梭,汴河游女轻坐船头嬉笑打闹,但凡经过青雀楼都会顿足观望。
“姐姐,是青雀楼!咦,那个身影,汴京何来此等男子?”女子脑海中掠过汴京几大公子都没有此人俊秀。
“不甚面善,兴许远道而来,听说三楼的客人都很尊贵……”
“看他打扮也不那么尊贵,长得却很,是尊贵……”
......
不经意间的谈话引来一阵喧哗,羞怯模样伴着惊叹声涌向了青雀楼临月阁内。楼阁上的那个俊秀的男子凝视远处,隐隐蹙眉远眺不远处的皇宫。此时青雀楼沿岸的热闹越发衬托出远处皇城的静寂,男子不易察觉地轻叹一声,手中的酒盏不经意触碰到了胸口的东西,随即放下酒杯拿出端详,一个荷包,上面拙劣地绣着一朵粉色小花,一种不易察觉的不明思绪萦绕阁楼。
“臭小子,端详什么呢,哟!看来还没放下?”
刚才楼下的云夫人轻叩房门后推门进来,身着抹胸外加一件对襟褙子,脸上掩饰不住的喜悦扑面而来,一袭罗裙伴着一阵香气飘进来。
“云姐姐,说笑了,从没拿起何来放下之说。”
云夫人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你要知道当初是她护你出城,如今你回来了,她也会很高兴。”
“高兴,兴许只是因为我这张脸。”
“好了,不提了,如今啊,你们还是各自安好吧。”
“云姐姐,多谢这些年对我家的照顾!”叫阿野的男子拿起酒壶斟满手中的酒杯,晃动的酒水映照出他细长的灰色眼眸,看着眼前容颜依旧却略显疲态的女子一饮而尽。
“见外了,白太尉的事情全靠你在外辛苦彻查才得以官复原职,我和云落只是日常照顾而已。话说这些年你在边塞不容易吧!”
“不容易又怎样!幸好父亲得以平反,却心有不甘。”
“幸事,幸事,你刚回来先休息几天再说,那事你再追查下去必定牵连荀羲!”说完看着男子,顺着他的视线望向远处的皇城,思量许久后喃喃道:
“相比之往,你看出繁华假象后的寂寥了吧!”
“天下者,中原之天下,祖宗之天下,群臣、万姓、三军之天下,非皇家之天下。如此的中原民富国盛,不久的将来必会带来重文轻武的祸患。”
叫阿野的喃喃自语。
此时门外传来侍女呼唤,云夫人轻提翠绿衣裙告辞出了房间。临湖一阵微风吹起男子修长发丝,他眯起眼坐下,注意到河边街道上一群孩童在玩蹴鞠。那时的汴京朝野上下都在玩蹴鞠,说是强身健体,实则自娱自乐,欢愉背后的代价终会在硝烟中付出,男子同他父亲一样的想法,与其蹴鞠还不如操练兵器将来保家卫国。
男子名叫白野,白太尉白洛的儿子,常年跟随太尉出塞带在身边历练。几年前,白洛莫名刚被招回京都就被奸人陷害,说是私通贞族,白府抄出了许多贞族商品和莫须有的来往信笺,也不知这些东西何时进了白府。白野费尽心思通过熟人在刑部拿到了信笺,凭着信纸材质和一种特殊的香味和字迹他怀疑上了太傅府。这几年他奔波边塞和汴京两地追查真凶,发现太傅的近臣做着走私的生意,贩卖两地的禁运货品,幕后之人一直不露面。
幸好青雀楼云夫人消息灵通,通过熟人查到模仿字迹的代笔之人。通过这样一步步查找,几年时间白野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成长为一个深思熟虑的风流俊俏男子。那次他逃出汴京,逃亡到父亲边塞的亲信处的日子,只有经历过生死的人才能体会。
那个朝代,虽已有“天下为公”的自觉,却不乏利益之下的各种内斗。
此时的中原仍旧是名义上的法制社会,君虽得以令臣,而不可违于理而妄作;臣虽所以共君。而不可贰于道而曲从,君臣不可相侵。白太尉操纵着兵权令人忌掸又不容,当朝的官家不愿重蹈前朝的国殇,异常忌惮武官。
白野看到蹴鞠不由笑了笑,脑海中又映出了那张娇俏的脸庞,至今为止他都琢磨不透那女子的心思,如风般感受着抓住放开却空空如也。
此时,在隔壁落风轩品茶的苏小姐听到云夫人和白野的对话后一脸的不可思议。如此相似的情景,为何每次都是她!为何每次她都不自觉会来此处,即使能挨着临月阁,仿佛也能闻到他的气息,仿佛和他在一起。
几年前她什么也没做,今日她也只是个听客吗!荀羲进宫前两人交情甚好,却阴差阳错都喜欢上了同一人,早年间她有私心,几年来似乎释然了,也许该做点什么了,也许荀晨也不是一无是处。
缘起缘落
经过一个冬季的沉寂,汴京城迎来了初春。微暖的天气仿佛给人心里放了颗花种,在微醺的春风里触不及防就会悄然绽放。
这日,汴京城内几乎所有的富家公子都聚集在这片球场,分成了两队摩拳擦掌。一对着青锦衣,另外一对穿着红色锦衣,端坐在看台上的人都在寻找自家的少年。蹴鞠是自上个朝代起流行的娱乐和健体强身的运动,可以自娱自乐踢也可以分队比赛,分队比赛就叫筑球,皮鞠由十二瓣硝制过的软牛皮来缝合,香皮十二,实料轻裁,密砌缝成,不露线角。
“瞧我家公子好神气,肯定赢!”
“灵儿你就知道吹捧哥哥,这世家公子中人才辈出,说不准有惊艳全场的。”
“依灵儿看呢,绝没有!”
灵儿一惯花痴般看好自家公子荀晨,她从小荀府长大觉得自家公子最厉害。荀太傅家公子,一般人家的弟子都会让着他点。
蹴鞠即将开始,只见场地朝南正中位置,刚过了意气风发年纪的官家端坐上头,视线从热血沸腾的队伍向看台两侧移去,等到了右侧看台,眼睛顿时凝住了,注意到这点的旁侧老宦官随着视线缓缓开口道:
“官家,是荀太傅之女,荀羲姑娘。”
“哦……”
此时传来声音宣布蹴鞠开始,话音未落,一个红衣红丝带红护腕的修长身影飞速跑来场地,随着他的奔跑周围的风尘似乎旋转了起来,顿时所有人的视线都移到了他身上,连风也似乎追着他跑。当看清他的面容后四周女眷没了一开始的淡然。
“姑娘,那人是谁?现在才到,架子比咱家公子都大!姑娘你怎么啦?”
叫灵儿的注意到自家小姐没有反应,直愣愣看着场上刚站停微微冒汗的少年,女子的眼睛在午后光线下发亮。灵儿从未在自家小姐眼中看到那种神情,直觉告诉她小姐不对劲。
此时场中的少年朝白家所在位置望去,当看到一个美貌清秀的女子时使劲挥手示意,她满脸兴奋点头回应,她叫白攸,是白府太尉之女。少年一脸的春风拂面,周围一切仿佛因为他的笑容亮了,此时遮盖上空的云雾淡了,散了。
“白家,白野到!”
“好小子回来啦!记住下次不能最后时刻才到!归队吧。”宣布开始的男子赶紧朝他挪嘴示意,皇城中有部分将士是白太尉手下。
一阵喧哗,旧识或新交一起聚集招呼。白野是白家唯一的公子,上次跟随父亲边塞历练,昨日才风尘仆仆回到汴京,一觉睡到拂晓,抱着自家带着香气的被子没人打扰又错过了午饭,最终差点错过了昨夜姐姐白攸说的蹴鞠比赛。他当然要代表武官队参赛,不能丢了太尉父亲的脸。况且年少气盛的他也想表现下,边塞的风略微吹黑了少年的脸庞却更加坚毅了他的心智,父亲一直教导他的话语还在耳边萦绕,谁都知道他是白家的未来。
最终毫无悬念红队赢了,最出彩的就是那个红丝带飘扬的意气少年。荀家公子的风采被抢了,抢的毫不费力。尽管姐姐白攸嘱咐他不许太出头,但上了场的白野早就忘却了叮嘱。看台上灵儿脸色不悦,身边的小姐荀羲却站直了身躯,笑容映着光线迎着春风,越发好看,身边的太傅微微沉了脸色。
也就在不远处的苏家,三小姐苏音看着场中的影子双眸一眨不眨,难得见到的白家公子回来了,比想像中的更加俊秀耀眼,身着红色衣服如同太阳,仿佛万物生灵争相被吸引。苏小姐心中一丝异样的感觉飞出了心房,场中最沮丧的荀晨连眼睛都不敢朝向苏家苏小姐方向,苏音一直知道他的情感,心里却已经装不下了其他人了。
当所有人都集中视线场间时,没留意场中的皇帝正若有所思看着荀羲方向,旁侧的老宦官掩嘴诡异偷笑,心里明白不久他便会带着圣旨去到荀家。在朝中官家一直想趁机削弱白家兵权,联姻拉拢太傅也是上策,况且荀家丫头长得越发标致了。
这个朝代,富足,闲适,躺在靡靡之音中的皇帝尚不知塞外游牧民族的威胁,那尘土中的猛士,那要人命的铁蹄声。那是些不安于局限在中原外围的“狼群”,觊觎着中原安定富裕的生活,谁也不愿意居无定所,年复一年寻着盛草迁移。
蹴鞠结束,满头是汗脱了红衣的白野走出鞠场,跨上白马正欲回府,却见那个刚走出鞠场的女子跌倒在他的马侧。白野不得不飞身下马,轻扶查看伤势,四目相视,不知是否俱合有情,一抹红晕在初春里浮上少女脸颊。白野的心触动了下,随即触电般抽开了手,荀羲顺势拉住。最终白野姐姐白攸上来解围,把荀羲扶进了自己马车,跟在后面的白野神游般到了荀府,才知那是太傅之女,情窦初开的无知无觉。
此后他去了荀府,送上了薄礼问候,毕竟少女倒在了他的马前,荀府公子荀晨因为蹴鞠的事每次见到白野都没好脸色。伤好后两人少了交集,却不时会在青雀楼相遇。白攸和云夫人交情颇深,三楼临月阁几乎为白家所用,内间陈设一应俱全,青雀楼实则是个有酿造资格的酒楼,汴京男女都爱喝酒,那种糯米酿造的米酒,甜甜的但是几杯下肚就会云里雾里,如梦似幻。
就在数日后的一个傍晚,白野和荀羲偶遇后凭栏赏景,不觉间被几杯米酒失了神智,往常几杯小酒对白野如同白水,因为边塞喝的都是烈酒以便抵御严寒。那日不知是否酒不醉人人自醉,分不清是谁先主动。偏偏那日太尉急寻白野,白攸最终在临月阁找到白野时,那香醉的画面让白攸瞬间脸红退出了里间,回过神后重新敲门。很长时间后衣衫不整的白野慌乱出来,白攸只是说了父亲找便离去了。
此时没人知道隔壁落风轩,苏家三小姐用手合上了由于过度惊讶而张大的嘴巴。幸好她是明理之人,不是市井之徒。但如果你仔细看她的神情,似乎有丝讶异后的庆幸。
随后几日就在白野想择日对父亲坦白此事,希望对荀羲有个交代时,听到了荀羲即将入宫的消息。白野几日间魂不守舍,白攸知道弟弟的心事却也无能为力。
进宫前的一个凌晨,荀羲女扮男装溜出荀府,在临月阁面对着有过一夜旖旎男子追问时,她的回答令这少年感伤数载。
“此前种种只是迷恋你的容貌,落花无意于流水,深闺之花不将空野开放,你我以后各自安好!”
“你……羲!妃!说得甚好!”
荀羲惊讶了下,转而盯着他腰间的玉佩。
“此物,可否赠我?”
“未生情何必留念,空睹物却未必思人!”
“也是……”
荀羲低声自语后猛然转身,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进嘴角异常苦涩,瞬间更多的酸涩涌上眼眶,她慌忙飞奔而去。身后的白野颓然倒在凳子上,眼神游离,不知是在目送那个飘走的背影还是酒楼外的不存在的世界。压着胸口忍着酸楚背转身望着河面远方,透过层层屋顶看拂晓将至,东方伴着红晕渐白。白夜却觉得世界更加黑了,一瞬间真想一跃而下忘了动情之苦,任清风吹干不知不觉涌出的泪珠,原本以为自己很坚强,实则不堪一击。
祁族人
“阿野哥哥,终于找到你了!”
临月阁门口一个男孩子的脑袋通过门缝探进来,看来云夫人没有关严实房门,声音惊醒了回忆中的白野。男孩不似汴京城人,黝黑泛红的脸色,微卷的短发,身上穿着不符合他气质的本地服饰,似乡野间的不屈的野草在跳跃。
“叫我好找,一间一间找,差点被人打出去!你在看什么?想什么?定是我貌美如花的姐姐!”
“你怎么找来了,不是叫你待在府中!”
白野饮尽手中的酒,晃了晃没有声音的酒壶走到门口, 脸上有丝酒后的晕色。
“姐姐交代我照顾好你!你懂的!”
“照顾我,就凭你,阿撤你知道我把你们姐弟当做兄弟,亲人!”
“姐姐说无妨,她喜欢就行了!”
“怎么都是一类女子!”白野心中喃喃自语。
“走,那你带阿野哥哥去逛逛繁华的汴京城吧。”
“我?带你?不该你带我嘛!”
“你姐不是叫你照顾我嘛!”
白野背着双手走出了房间,一抹戏谑的微笑出现在嘴角。
眼前生龙活虎男孩叫阿撤,小他半个头。塞外游牧民族祁族,贞族的对立族群,本是贞族分支但无意于中原为敌就分离了出去,白野后来才知道因为母亲的缘故这支族群才分出,难怪朝中诬陷父亲通敌。阿撤他们的族群和母亲有着宗族关系,认为天下本一家,国泰民安才是正道,对于中原和贞族之间的纷争不予参与。
此次在阿撤的软磨硬泡下,他随着白野回了中原。汴京有很多胡人从商,都做着官府正式批复的贸易,祁族也有很多人在此地经商,白野也做着生意贴补白家军。此时的中原和贞族的关系没到剑拔弩张的时候,阿撤会说中原话,不细看分不清他的出身。
白野到了边塞后为了调查父亲的冤情,深入到贞族分支,在生死一线时被祁族族长救了,故而认识了族长的儿女阿撤姐弟。祁族和贞族有着丝丝缕缕的内在联系,贞族之所以没有灭了祁,基于宗族的关系。
祁族族长年轻时在贞族听过白野父亲的事迹,他一个在中原的远亲姐姐嫁给了白野父亲,所以白野的到来他很清楚。他运用关系知道了汴京那位荀太傅的近臣私通贞族,里应外合和白野窃取了那些书信,还有些走私的证据。
白野奔波在父亲亲信边塞眀将士营中和祁族之间,渐渐和阿撤姐弟成了朋友,几次的生死甚似亲人。阿撤美丽的姐姐,塞外少女阿嬋对白野却有了异样,这情感自她被父亲救回来就产生了。那次白野一盆清水洗尽尘土重新束起长发时,阿嬋手中拿着的东西陡然掉落,眼睛直愣愣盯着白野,她没见过如此俊秀的中原男子,此后的发呆和借机亲近白野成了常态,然而白野心中还留有那个女子的身影。
最初的动情也许就是一辈子的留恋。
几年后白太尉得以平反,白野立马要回中原,少女叮嘱弟弟阿撤去看着白野,如此男子身边定不乏蝴蝶之类,必须阻挡一切投怀送抱的花草。虽然白野明显表达了自己的情感,然而女子不在乎,她觉得喜欢一个人就要执着就像宗族祭拜山神那样。
两个男子走在汴京城街道上,路过的街道旁有香店。汴京人性喜焚香,烟气氤氲,谓之香云。还有清香药铺,店前还有僧侣道场,打花钹弄椎鼓,游人驻足。
“阿野哥哥,给姐姐买一个吧!中原不是女子都喜欢嘛,姐姐也会喜欢!”
“香袋吗?你不是有钱嘛!”
“不一样吧,快,就这个!”
阿撤指着那个蓝色的,白野却拿了旁边白色粉花的,绣工了得,比自己怀中那个精致多了。阿撤撇了撇嘴径直跑去前面,前面那家店门很大,门头上三个大字“浴堂仙”,挂着一个壶,白野说晚上带他来泡澡,阿撤这辈子都没洗过几次澡顿时心底乐开了花,再走下去,听到前面两人的闲谈。
“听我皇宫当班的兄长说,羲妃娘娘近来很是得宠,没想到她才情也卓越!”
“可据说刚进宫那会病了很久,官家还不时去探望。”
“是啊,身子不好,荀家如今更加得势,荀太尉资产遍布京都。可惜了白家,少年公子流落边塞,幸好现在太尉出狱了,可惜年老了,据说满头白发,曾经马背上的战雄可惜了!”
白野听着听着,父亲白洛苍老的身影不由出现在脑海,想到几天前刚到家看到府内景象百感交集,虽然一切如旧却失了味道,没了以前喜怒哀乐萦绕在家的样子,仿佛尘封了一个世纪的家园如今才被揭开。他跪在父亲面前,太尉白洛佯装发怒呵斥他起来,叫他要像个白家人,转而自己却泪眼模糊转过身去,儿子已经长大,自己得以出狱全靠他这几年的辛苦彻查,五官棱角像极了早年去世的夫人,白野的母亲有着绝尘之色,是如今祁族和中原的混血。
抹去父亲影子,那个女子的身影不自觉地出现,回来汴京,他们还能见面吗?再次见面会是何等样子!然而他所不知的是,他的身影不时会掠过深宫中那个女子的脑海。
羲妃心事
荀羲进宫几年睡眠一直不好。此时拂晓,她仍旧辗转反侧惊醒难眠,无数个梦里都是那张脸,难道真的是喜欢他的脸!为何心一直很痛。如今他回来了,落花如果无意流水,为何心却似乎随他而去了!
荀羲父亲荀太傅用尽宫中的一切人脉,瞒过官家荀羲破身的事实。他让荀羲必须赢得官家恩宠,荀家才有地位,才可以暗中继续私下的营生。
拂晓是一切的开始,那日却是她们情感的终结,汴京又有了他气息,她的心又开始不平静了。贴身侍女灵儿起身添了焚香,寝之四隅,各设香炉,有安神助眠作用,时间长了似乎还是睡不安稳。她起身吩咐灵儿晚些时候叫弟弟荀晨进宫,灵儿欢快地忙前忙后准备着。
时间在想念中流逝,和官家一起用完膳回寝殿没多久,荀晨来了。
“白野回京,叫爹爹不要私运禁货了,他不会停止追查,即使太尉已经平反王大人落马,还是收敛些!”
“我说了不算,你得和父亲说,我就一个跑腿的。”
“姐,你说那个白家小子,当初不是姐姐你,他能逃出去!如今我荀家也不至于怕他!”
荀羲摇了摇头想起了那个夜晚,那天烛火跳跃中他听着荀晨幸灾乐祸说着白府的事情,说到白野时荀羲脸色渐渐阴沉,她清晰地记得两人间的对话,荀晨以为她要他趁机灭了白家。
“姐你是要我赶尽杀绝吧,我这就去办!绝对天衣无缝!”
“你敢!我要你护白野周全!护他出京!”
“姐,你脑子糊涂了吧,你不恨他吗!他不玷……你的……”嘴里含糊其辞。
“荀晨,他如果死了,你以后也见不到你姐姐我了!”
“姐,你这唱的哪出戏?难不成你真的喜欢白家那小子?他是长得美,但也不至于如此帮他!”
“拿着令牌,记住我的话,况且爹爹和你也没少做对不起白太尉的事吧!如果我早知道定不会……哎!”
“那还不是官家在幕后推波助澜。”
“慎言,想死就继续!”
她交代了荀晨那件事情,临走把一个白色绣着粉色小花的荷包,精心用帕子包起来叫弟弟交给白野,她注意到了弟弟眼中的不解。荀晨知道姐姐进宫前喜欢白野,却不知她如此上心。
就这样白野迫不得已男扮女装跟着荀晨混出了城,城门口差点被一个士兵看出,扮成女子的他也很出色, 出了城一路日夜快马飞奔去了塞外,荀羲则进宫为妃,两人间距离越走越远。
荀羲在荀晨声音中回过神来,递给弟弟一封事先写好给太傅的书信,荀晨在灵儿不舍的目光间走远了。
世事难料,凡人只能听天由命。
一面难见
此次白野回京,还给皇帝带了个大礼,中原缺少马匹,白野在塞外托祁族关系买了上万马匹,心里实则也想对抗贞族,不想天堂般的汴京只能存在梦中。官家数日后接见了白野和白太尉,冠冕堂皇表彰白家的功劳,似乎忘了几年间自己曾经关押眼前的老人数年,殊不知怎么的意志力才能让眼前的老人没倒下,皇城中的他此时不想知道。
白野看着眼前夺爱之人,碰了碰腰间的软剑,这是他一直藏的很掩蔽的武器。最终看着父亲苍老的脸断了一切出手的念头,天意要弄人夜只能随它。
不日,苏家三小姐苏音来找白野,这个一直躲在远处默默注视白野的女子鼓足了勇气约了爱慕数年的男子。当她见到真人时反而轻松了,白野端茶给她,她却拿起了白野喝的酒杯一饮而尽,不知是为自己壮胆还是觉得这是和白野的最后机会,她要亲手扯断这情思。
曾经在相国寺,她兴奋淘旧物时撞到了一生难忘的男子白野。苏音最大的爱好就是收集古籍,一辈子都在做这件事,平时除了吃喝省下来的钱就是买古董旧物还有稀有珍稀书籍,殊不知此后是她拯救了当朝的文明。
此时她偏白的脸颊微微泛着红晕,那种端庄的美。白夜想着荀羲是清秀中带着妩媚的,女子都有着不一样的感觉,仿佛时间不同的花儿,阿嬋是跳脱欢快的美,如向阳花有着治愈人的笑容。
苏音鼓足勇气凝视眼前男子的灰眸,白野方回过神来。
“白公子,随我去看看荀羲吧!”
白野没料到这女子为此事而来。
“她叫你来的?”
“非也,她不知我找你。其实你刚逃去边塞不久,荀羲真的病了,病好两月后发现怀了你的孩子,那会她花了心思讨官家的宠幸,恰好诗词绘画上和官家心心相惜。也因为这样和你的孩子没了,修养半年不见客,此后又为了你父亲的事情在官家面前周旋,其实官家心里只想打压下太尉而不是真的要他的命,后面的事你也知道了。”
“你说这些是要我感激她吗?”
白野心中如蝶儿般上下扑腾,其实几年间他早就原谅她了,她不爱也无妨,本想抹去一切,归来却更加的清晰。
真相如此的让人恨不起来。
“我只是觉得你该知道,其实我早知道你喜欢着荀羲,我也喜欢你数年,但是过了今日,我便会有自己的生活,现在觉得自己好轻松,像白云,拂晓时带着红色的云朵,期待白昼的来临。”
面对她如此的坦诚,白野不知为何不敢看她的眼睛,倒了杯酒灌了下去,自己遇到的都是怎样的女子。
在一月后的中秋日黄昏,白野扮成苏音的随从,和荀羲在宫中相遇了,荀羲白天在官家和太后面前露了个脸就称病回了。白野不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这个女子,在灵儿和苏音避开后,无法克制感情的他抱住了眼前容颜未变却憔悴异常的女子,那一刻女子露出了此生最灿烂的笑容,她不知平日的难寐,那是相思成病了。
“那日鞠场口是我故意跌倒。”
“我知。”
“青雀楼相遇也是我故意为之!”
“我知!”
“临月阁那次,是,是......”
“我也知!”
伏在昔日少年结实许多的胸口荀羲恍若梦境,以为会唇齿相加见面却无需多言,她知道苏音说了什么,手不经意碰到胸口一处。
“你带着?我以为已随风入了尘土。”
白野没说话更加抱紧了怀中的女子,官家的宠妃。此时却来了不该来的人。
“官家!给官家请安!”
“苏家才女,来看望羲爱妃,怎么不进去?”
“羲姐姐官家来了!”
苏音急忙补了一句,慌乱中脚下差点摔倒。
听到苏音急促的声音,白野欲飞身上墙,荀羲示意他去寝室后面,几步间白野没了身影。官家中秋突发兴致,有了诗意便来了荀羲处,苏音只好告辞朝荀羲使劲看着,荀羲给了她一个释然的眼神。
官家乘行而来,幸好不久尽兴而归,只留下荀羲和白野相望夜空,黑夜中的皎洁仿佛迎接苍穹的牛郎和织女,一次相会也许便是一别无期。入夜羲妃给了白野全身心的自己,那是身心的融合,那是几年来感情的汇合。
第二日拂晓未至,两人不得不依依惜别,白野侍卫打扮拿了令牌出了宫门,没人处脱了外衣去了青雀楼沽酒,一切发生太快,一夜间来不及回味就已是隔日。
白野需要吹吹风!
拂晓未至
又是一年初春时,阿撤回了边塞,在汴京差点被当成探子被抓,幸亏白野护着,只好有辱姐姐的使命,做梦都想着策马扬鞭驰骋塞外,中原虽好却连那风却没塞外吹得酣畅淋漓。
一月后祁族亲信带给白野一个消息,贞族即将进攻中原,春日的马儿膘肥体壮,贞族真的来了。白野知道中原要完了,他在边塞的时候就知道,虽然加紧操练白家军但是汴京城的懈怠着实束缚着手脚,朝野上下完全不知铁蹄声中的勇猛,如同后浪推着前浪势不可挡。官家仍旧忌惮武臣,没有半点征兵加强武力的意思,而他和父亲能做的只是让亡国之日来的慢些而已。
他遣散了府中家臣,只留几个自小就跟着的家丁安排南下,姐姐白攸已经出嫁给了云夫人的弟弟云洛,有云洛守护白野放心了。白太尉却坚持留了下来,要和汴京同存亡,老头子的家国情怀无人可以动摇。
苏音进宫去告知荀羲,告知白野想要带她远走高飞,重新开始新生活。然而最终白野在皇城下空等了一夜。其他人都走了,荀羲没走,她自知时日不多,久病成疾,她准备陪着着这旧皇朝消亡在铁蹄声中。
青雀楼还是人声鼎沸,仿佛一切没变,然而喧嚣如同消亡的盛宴。
半月后边塞失守,皇城中的官家慌了。临时册封老太尉披挂上阵,带领白家军抗击已到中原外围的贞族,白野泪眼模糊随着苍老的父亲跨上战马。 虽说白家军是一只最英勇的队伍,但在洪水猛兽般的外族下如同土墙,这是这片荒淫无度大地上最后的荣耀,最后的希望,那几万人的精锐和几十万猛兽的对抗,如同希望压在稻草上,根部烂了如何茂盛。
一切都是徒劳,起先几个战役还小胜。数月后太尉突然出战死在阵前,白野最终没能守护住父亲。陆续抵抗数月后,那黯淡无光的一日还是来了,无法想像的惨烈,对抗中白野被赶来的祁族将士救了。祁族族长没有随贞族入侵中原,倒派人来暗中保护白野周全,经不起宝贝女儿的软磨硬泡,更加是为了那个死去的白野母亲。
令人想不到的是阿撤和阿嬋也跟来了。
胡人铁蹄下的汴京四周不复往日,依稀萌芽初的现代文明在铁蹄下逐渐消失,那种精致的味道在风中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牛羊腥味充斥昔日香气繁华的街道。
“完了,我朝完了!”
“听说皇城内一片血海,那个惨那!”
“官家薨了,他最宠爱的羲妃,三尺白绫,上吊了!”
“今夜我等举家南下躲躲,经不起这烧杀抢掠。”
“待惯了这儿,我!不走了,兄台,保重, 后会有期。”
......
白家军所剩无几了!阿嬋姐弟让白野跟她们回塞外,他身负重伤也要回城,避开人流想再去皇城看看那人,白野身着百姓衣服混在逃离的人群中,听到民众的话语他仰天长叹,荀羲已经不在了。
入夜下起了雨,他乔装成贞族士兵入了皇宫,很快找到荀羲寝殿发现尸身不在。最后好不容易在皇宫中央摆放的一片白布中找到女子的身影,三尺白绫还在身边,雨水已经洗去了女子脸上的血丝。他悄悄抱起尸身,在几个祁族士兵的接应下一辆马车出了城。
为了隐蔽期间,白野一骑白马,后面跟着不愿离去的阿嬋姐弟。他抱着荀羲尸身去往城郊树林,最后一次看了看那清丽的脸庞,吻了冰冷的额头,滚烫的眼泪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放荀羲入土后,从怀中拿出一支金钗插在女子发髻,那是他和阿撤那日逛街偷偷买的,贴身藏了很久。汴京流行男子如果有意于女子就会送上金钗。
呼啸的风声中埋葬了羲妃,也埋葬了他们的过去,远处的阿嬋至始至终没有说话,她明白了白野的执念,阿撤搭着姐姐肩头的头紧了紧,男孩仿佛间长大了。
昔日的相国寺,此时也挂满了胡人的商品。苏音和荀晨奔波在护送藏品的路上,为了最后的文明。荀府全家因为私通贞族没有落得家破人亡,太傅归顺了贞族,女儿的信笺也没能挽回他的良知,殊不知以后他的命运多舛。荀晨在苏音影响下离开荀府,随着苏音归隐山林,教书育人。
青雀楼在一日间化为灰烬,只有那没有燃尽的青雀塑像还遥望着东方,期待拂晓的来临,真是晨曦未开夜已来临,朱雀门外的夜市三更前已经没了灯烛,笼罩京城的天空似乎昏暗无光。
游牧民族一来改了天下,抹去了现代社会燃起的星火重新回到了分封奴役的时代,没人在意时代的改变,没人在意文明的中断,改朝换代间人人都奔波在生死线上。
也许官家闭眼前想到了白家,想到了将士的热血,想到了许多,然而时代洪浪已经滚滚而去。
如果没有胡人,如果没有贞族,也许现代的黎明已经揭开。
如果没有那道圣旨,也许荀羲还是白野的!
如果,其实没有如果!
拂晓间听到了落花声,任心思萦绕这花香随着风,醉入湖心,剑锋刻满泪痕挥舞在天地,灿烂几时,伤心几载,世道喧嚣,转瞬若梦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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