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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世纪一零年代末，向南抱着沉重的纸箱独自站在街头，等来了寒风中最后一辆回家的车。
窗外，城市霓虹沉默着一晃而过，向南眼神呆滞地望进夜色里，一瓣雪花飘落，向南缓缓将玻璃上的雾气擦干，初雪来临这天，她被公司通知裁员了。
也不知道最后是怎么从公司离开的，没有欢送没有告别，向南紧紧抱住怀里的旧纸箱，里面有她这三年写过的策划，开过的例会，未用完的便签，一一数来，也算是时间留给自己最后的体面。
“出来吃饭。”这是韩东打了二十九个未接电话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向南揉揉脑袋，随手套上一件大衣出门，下完雪后的阳光格外干净耀眼，用力呼吸一口，久违的痛快。
见面韩东也不说话，只是安静地将整盘鱼丸挨个丢进沸腾的红锅里，然后看着它们翻腾，打滚，向南突然鼻子一酸，仿佛看到了现在的自己，在职场上备受煎熬，任人宰割。
“我最近这么倒霉肯定都是因为你，要不是认识你这个‘韩东’，才不会轮到我遭受‘经济寒冬’的摧残。”说着向南恨恨的烫了一把青菜塞进嘴里，辣油呛得鼻涕眼泪直流。
韩东扯下两张纸巾给她，其实他也不喜欢自己叫韩东，就像向南不喜欢自己叫向南一样。但没办法，两人还未出生时，名字便已被父母定下，一东一南，以示双方友谊长存，地久天长。
丸子煮透了，韩东熟练的将其一一捞起，放进向南碗里。接着烫毛肚，韩东心里默默计时，火候一到，便一把捞起，嚼起来，口感鲜嫩，刚刚好。
一到冬天，向南就特别喜欢缠着韩东吃火锅，毕竟像他这样热衷于烫菜而不和自己抢肉的朋友，实在难得。尽管，他这样礼貌谦让的好习惯，也只是长大之后才学会的。
韩东手腕上有一排小小的伤疤，那是五岁的向南留下的。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天自己和向南为了一根糖葫芦大打出手，最后向南急了，揪住他的胳膊，一口咬下去，疼的他哭的稀里哗啦，不停求饶，她才心满意足的松开。
后来这疤，也就成了他多年向向南卖惨求救的筹码，代写作业，在试卷上模仿家长签字，屡试不爽。
直到高考结束那年，自己非要拉着向南去爬野山，不料中途下起大雨，向南脚下一滑，一块石子稳稳划过，在她小腿上留下一道月牙一样的疤。
韩东便再也不提向南咬过自己的事了，因为她有了比自己更厉害的筹码，韩东一卖惨，向南就会动动腿。
意思是，你看，我连命都给过你了，你怎么还这么小肚鸡肠。
火锅烫到一半，服务员过来加满了汤，原本热闹沸腾的锅底瞬间平静下来。韩东放下碗筷说道：“认识我也不尽是倒霉吧，没有我，谁半夜驮你上医院啊。”
向南记得那是他们刚来这座城市的时候，二十出头的年纪，对未来充满憧憬，认真工作，意气风发，相信着努力就能创造奇迹。
有天夜里，方案改到一半的向南肚子突然针扎一样的疼，疼到最后整个人缩在地上，满头大汗。迷糊中的她拨通了韩东电话，疼，只说一个字，便再没有力气。
向南几乎是爬着给韩东开的门，韩东见她一脸苍白的样子，二话没说便抱她下楼，打车，直奔医院，挂号，面诊，一路上向南都在死死抓着韩东的手，他手心里的温度，让她觉得自己在这个陌生的城市，还不至于孤立无援。
还好只是结石，多喝水，注意休息就行。
韩东紧绷一夜的身体彻底跨了下来，瘫坐在地上轻声说：“下次再这样一定要先打救护车”。向南点头，心里想着要不要告诉他，只有他，才是她第一时间可以想起来的人啊。
锅底重新开始沸腾，再下午餐肉和虾滑，关于午餐肉和火腿肠究竟有什么区别这件事，向南和韩东思考过很久，最终一致决定，区别什么的都无关紧要，午餐肉好吃就行。
能够吃到一起的人，就是命中注定的朋友。
向南夹起一大块肉递给韩东，摇摇头说道：“谢谢您，不过要是没有我的话，你大学考试都算不清要被挂几回了吧。”
向南这样一想，大学毕业的时候，学校真应该给她颁个双学位证书。毕竟为了帮韩东答到，她差不多已经把他所有的专业课都听了一遍，以至于后来，他们班上有很多人都以为，她就是韩东。
这件事被韩东笑话了很久，但他一直不知道，这也是向南大学四年，没有留过长发的原因。
韩东侧身，将火调小，锅底不再沸腾，但依旧有热气不断攀升。
“你说，三十岁的我们会是什么样呢？以前总觉得三十岁距离我们好遥远，事实是，十八岁之后的时间，运转速度是加倍的，很多事情前面，都要再加上一句，一转眼。”向南若有所思的说着。
韩东沉默，许久才说了一句：“三十岁的时候，我们一定还可以像现在一样坐在一起吃火锅。”
这句话听上去轻飘飘的，却“哐当”一声落进向南心里。
他们认识很多年了，回忆里有一样的童年爆款游戏超级玛丽，中学时代人人会唱的《七里香》。他们还一起经历了万众瞩目的08年，汶川大地震，北京奥运会，一幕幕，都真真切切映在脑海里。
尽管他们如同浩瀚历史中的一粒尘埃，但是她都记得，那些日子，是他们一起走过。
即使关于未来，彼此从未聊起。
向南时常天真地安慰自己，就这样走吧，人生哪里有那么多预设彩排，只要此刻，你依旧和你喜欢的一切在一起就够了。
如果不是这场突然的裁员风波，她或许永远都不愿意去想，明天和意外，究竟哪一个会先来。
“那三十岁我也像现在这样没有工作的话，你也愿意带我吃火锅吗？”
“愿意啊，没有工作我养你。”
隔着一层热气烟雾缭绕，向南和韩东四目相对，然后一起，噗嗤一笑。
“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
一颗刚刚漏掉的鱼丸从锅底翻上来，伴着几片青菜，开心的冒泡。
“你肚子饿不饿，我煮碗面给你吃啊？”
“你是TVB经典台词背诵十级选手吗？”
“不是，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永远都在。”
十二月最后一天，韩东带向南爬上这个城市的至高点，凌晨，烟花绚烂，人们挥手告别一零年代最后一个夜晚，期待着一个新时代的来临。
那晚，韩东写了一封信给向南，信上说：
“向南，我们好像从来没有向彼此大声说过‘我爱你’，但记忆里，我人生中有很多重要时刻，你都在身边。后来，是你让我明白，原来勇敢不一定是要用力喊出‘我爱你’，相反，可以为了一个未知的结局和未来，彼此默默陪伴，沉默着任由岁月蹉跎，也是一种浪漫主义的勇气。
谢谢你的勇气，也谢谢你给我勇气，我们一起跨过千禧年，度过一零年代最后一个夜晚，我想，以后还会有无数个冬季的初雪，那时候，我们一定还会像现在一样，坐在一起开心的吃火锅，，我负责煮，你只要吃就好。”
人生海海，起伏如潮，但没关系，和你在一起，每一天都是崭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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