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失眠花店

柳七

第一章 彼岸花

真的是后来才读懂了，寒蝉凄切，对长亭晚。也不过是再也无法相见，却也无法将与你之心再付与他人。就如彼岸花，盛开一抹静谧的红，只会让心更痛。

还是会想你，那一晚我数到了第一千三百六十五只羊。窗外下着细密的雨，我掀开窗帘，有一家店还亮着微弱的光，淹没在黑夜里。我忽然想去那家店里看一看，一个念头萌生，我起身穿好衣服，拿起伞出门去。

穿过马路，隔着数十米我看清这是一家花店，在凌晨两点的夜里，在城市某个偏僻的地方，依然营业着。白天隐于市井，却在黑夜里袅娜开放，背叛整个世界。我把伞竖在门边，推门进入，花店没有牌匾，只在门口挂了一块牌子，写着“楼下失眠花店”。

可能是缘分使然，我在这么一个失眠的夜晚走进了这家花店，店里很温暖，我推门的时候门口的风铃轻响，店里摆着各种鲜艳的花，毫无倦意地盛开，这里混合了几个季节的花朵，好像囿于时间的囚笼，又好像都开在永恒里，不会褪色，它们似乎无时无刻充满生命活力，鲜艳欲滴。每一朵花都生长在一个灰色釉质的陶瓷花盆里，整整齐齐。群花把一张方桌围绕在花店的中心，两个椅子，一个上面坐着花店老板，另一个空着，等待着客人，似乎早就知道会有人来。

花店的老板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一身休闲的打扮年轻时尚，像一个玩于市井中的公子，目光却有些许老成，他开口说“请坐”，我走到桌边另一把空椅子上坐了下来。

“老板，您这花店是为了卖花吗？为什么会叫失眠花店？”

他微微一笑，“那您进来是为了买花吗？”

“是因为失眠，所以，你在等我？”

“我的花在等你。”

自从上个月开始，我患上了失眠，是因为一到夜里我就会冥思苦想，想一个答案和一个结果，进去花店那一刻的释然，让我感觉这里可能有答案在等着我，老板的这句话也让我坚信马上就能找到答案。

“你喜欢这里的哪朵花？”

“那朵红色的。”

“它叫曼珠沙华。”“也许，它能给你你想要的答案。”

“你知道我为何而来？”

“我不知道，但不妨说出你的心事？”

我叫苏离，2020年疫情爆发后，我失业在家，一个人呆在出租屋里，熬着每一天的枯燥乏味，我以为这样会持续很久，直到有一天，我收到了贴在门上的一封信，信上对我真情告白，感人肺腑，我以为这会是哪个痴情的人找错了地址，看称谓，写给飞卿，验证了这个想法。好心写了封回信“姑娘，非常抱歉，我并不是你信里所说的飞卿”不知道寄往何处，就又把那封信和回信一起贴回门上，便不去理会。第二天一早，我出门倒垃圾的时候，信已经被取走了，我就以为这件小事到这里就结束了，没想到信的主人那天中午亲自找上门来。

因为疫情的原因，我开门时带着口罩，门外站着的是一位单薄的少女，穿着明显不合身的衣服面带微笑。她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能摘下这个东西，让我看看你的样子吗？”我猜到她可能是写信的人，为了证明我并不是她要找的人，我摘下了口罩。

女生泪目了，张开双臂想要拥抱我，看到我略显尴尬的表情，僵在了原地，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抹去了眼泪转身跑开了。半分钟后，门再次被敲响，还是她。这次她依旧面带微笑，对我说“不好意思，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便胡乱给你写信，我想认识你一下，你好，我叫黎薇。”

“你好，我叫苏离，请问你这是？”

“噢，那天在街上看你眼熟，就想认识你。”

我一开始并不太接受她的这种说法，但一想姑娘并不像有什么恶意，并没有太在意，而且其实从看到信的第一眼开始就有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那一瞬间的嘴角上扬，就像我反复训练过很多次的条件反射。所以第一次见面就全身心的接受她的笑容，成为了以后每次失眠都会浮现的画面。

说完那句话后，她便只顾对我笑，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我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要不要进来坐会儿？”

她说“好啊。”便走进来，环顾我的房间。我一时也找不到打开话题的方式，就说“姑娘，你为什么会觉得我眼熟呢？”

她只是微笑，并不急于去解释这一次唐突的打扰。

“我的时间不多，这次来只是想跟你说几句话。”

“你认识我？”

“不认识吧，不过现在认识啦。”

“那你想说什么呢？”

“我想知道，你有没有女朋友？”

“真不巧，我还没有，你该不会有这个想法吧？”

“哈哈，这一次就不了吧。”

看她会心的笑着，在我房间里踱着步，不说话的时候，总感觉神色匆匆，我任由她走着，过了一会儿，我请她坐下，我们聊着一些漫无边际的话题，她却一点也不尴尬，又过了一会儿，我们就都不说话了，她静静地坐着，偶尔看我一眼，总保持着恬静的微笑，却能给我一种心安的感觉。于是后来她走后，我常常怀疑她是不是真的来过，还是只是我产生的幻觉，但她又那么确切，我记得她的名字，也曾打听过，却得不到她存在的证明。也是从她离开的那一天晚上，我开始失眠。

“所以，你想知道她是谁吗？”

“嗯”

“她不是幻觉，我恰好知道她的另一个故事。”

很多年前，一夜雷雨，少女却心事重重。她想起老师说的“恨极在天涯”读不懂这千万恨，却唯独天涯情有独钟，何处觅天涯？情到深处却相隔芸芸众生。

幼薇记得花间听风，也记得御柳如丝，想念咸阳桥上雨如悬。玉炉香，红蜡泪。这一切的一切都那么温柔，而故人却已许久不见。窗外的三株细柳淹没于风雨，如泣如诉，自己又何尝不是恨极在天涯，落叶纷纷暮雨和，早已不管不顾，无论是暴风骤雨，还是凄风苦雨。恍惚间，夜已深沉，骤雨初歇，月中邻乐响，楼上远山明。她始终不明白，自己目光所及的所有景色，几时都有了一个人的影子，杯中清凉，红烛与洒下来的月光相映成趣，心里尚有余温。

离别的时候，她泪眼迷离，她不明白，老师对她那么好那么好，又是怎么忍心。

“老师，今天早上喜鹊叫了很久，因为昨晚我拜了花灯。”

“噢，似有故人来？”

“就像织女总也盼不来牛郎。”

长安微雨，离别总赶不上一个好天气，雨如果再下大一点，老师会不会就不走了？幼薇呆呆地看着老师离去的背影，他会不会回过头来看她？都不知道过了多久，漫长的让她忘了去伤感，只是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初见时的江边柳，成了老师留给幼薇最美的意像，院子里她亲手种下的三棵柳树，给它们取名，温、庭、筠。也在心里悄悄埋下了一颗种子，多年后长成参天大树。

幼薇，你要忘了他。断云江上月，解缆海中舟，何必等到过尽千帆皆不是再去怅然，她自然也不想负了深情，何况溪水无情。世间一万种巧合让我心动，不止是江边柳，斜晖脉脉，春江花月夜。

李亿出现的时候并不像幼薇心中所想的繁花似锦，却也填补了她心里残留的空缺。写下“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的时候，她心里也有隐隐暗香，李亿是老师的朋友，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幼薇欣然，住进了李亿的别墅，似乎像满庭木叶此刻得到了归宿，蕙兰销歇归春圃。

“你后悔过吗？”

“飞卿，皆因你而起，我又如何后悔？”

“对不起。”

“飞卿，你说过玲珑骰子安红豆，你又如何不懂？”

当一切为时已晚，幼薇走过了花季，此刻，她叫鱼玄机，她恨当年的飞卿没有那么勇敢，要说后悔，悔不该让自己忘记当年的柳丝长，春雨细。明明那么真切，为什么不相信。如今已然末路，幼薇何敢？堕入无边黑暗，世间再无幼薇。是李亿，也是裴氏，更是温庭筠，把幼薇变成鱼玄机，世间有那么多文人雅士，又怎不知多情。“鱼玄机诗文候教”可笑？世俗又何尝饶过我，末路狂花，偏偏每一天都是凄风苦雨，她亲手栽植的厄运，绚丽绽放，冷艳凄美，熬过所有的风雨，却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枯萎，明月照幽隙，清风开短襟……

那一年，鱼玄机入狱，她只叹明月和清风在这么一个不恰当的时间和地点，依旧从容的出现，她回想自己的一生，像一朵妖艳的花，染着绝望的红色。彼岸花忽在狱中开放，一抹诡谲的红色映照在鱼玄机的囚服，似心意相通。

“彼岸花，我想再见他一面。”

“你得等上千年。”

“我愿意。”

“所以，你说我见到的那个女生就是鱼玄机？”

“是的”

“那我就是温庭筠？”

“你不是，你只是长得像温庭筠。”

“你见过温庭筠吗？”

“没见过”

“那这又是为什么？”

“鱼玄机临死前希望再见他一面，我骗了她，你只是我随口说的一个人。”

“那彼岸花呢？”

“她盛开了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