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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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无数的我们盛放在一个大号的透明玻璃瓶中，白天安睡在冰清床头的抽屉中，晚上就挤在一起探头探脑地观察台灯下深陷相思中的姑娘。

1.

五年前的一个晚上，我装在一个牛皮纸的信封中，冰清像毛手毛脚的娃娃忽然得到了渴望已久的糖果，她把信封紧紧搂在怀中，在自己的小屋里旋转了无数圈，我和另外一个小伙伴紧紧地拉着手还是晕头转向。忽然，信封撕开了一个口子，我们猝不及防跌落在地面，在水泥地上被弹跳了几次才骨碌碌地翻滚在桌子腿旁边。

“哇，红豆！”

冰清惊喜地发现了我们，她把我捡起来在灯光下细细地看，我亦在灯下打量起这个美丽的姑娘，她的皮肤雪白雪白，浓密的睫毛在葡萄般的大眼睛上忽闪着，眸子就这样一明一灭，好像夜空中调皮的星星。

她小心地展开信纸，看着看着两片羞涩的红云飞上脸庞，读着读着咯咯地笑出了铃铛一样的响。她风一样跑出去又闪电一般跑回来，一个大号的透明玻璃瓶在怀中朝着我们张开了怀抱。

她在灯下铺开了纸，用嘴巴衔着笔头半天没有写出一个字，该怎么称呼？该怎么称呼？写亲爱的雨有失女孩的矜持，只写小方会不会伤他的心？

半夜三更信还没有写好，她干脆不写了，抱起我们钻进被窝，那颗砰砰乱跳的小心脏慢慢缓和，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那时，冰清和方雨还是乡镇初级中学的学生，几个村的孩子集中在一个寄宿制学校，每周五下午放学回家，周日下午再返校。四五月份的乡间小道是一望无垠的麦田，像是绿色的海洋。风吹过，麦浪就一起一俯地飘摇像醉了一样。上学路上是三五成群的学生，男孩子们干脆四脚朝天躺在麦田中大口大口呼吸着麦苗的清香，田边的小野花也微笑着一起舞蹈，摇曳着花边似的裙摆旋转，与一群姑娘银铃般的笑声琴瑟和鸣。

“冰清！是冰清！”

如饮佳酿的方雨正如痴如醉地沐浴着麦浪，他触电一般忽然坐起身子，正是冰清和同村的几位姑娘一起朝着他走来。云是软的，光是暖的，他心中暗恋的女孩正带着光环向他走来。她圆圆的大眼睛流动着一股泉，长长的睫毛在泉水中投下清秀的倒影，樱桃般的小嘴微微抿着，刚一张口就像黄莺在歌唱。

“我来帮你们提东西吧！”

不等对方回答，他就把几个女生的书包都接了过去，背上背着一个，胸前挂着一个，两只胳膊上又各提了两个。初三的书本很多，加上一周的干粮、衣服等着实不轻，一会儿他脸上就挂满了汗珠。

“我们自己拿吧。”冰清伸手想帮他分担。

“不用不用，我能行。”他连忙躲闪，心想：如果书包被要走了，还怎么好意思跟在女孩们的后面，又怎能接近我的冰清。

升入三年级时，学生们要搬着自己的桌椅迁到新教室，冰清的书桌塞得满满的，她吃力地搬起来刚走两步又不得不放下。方雨扔掉手中的桌椅，飞一样地跑过去帮冰清，她提着凳子在后面小跑才能跟上。

她说：“很重的，我们抬着吧。”

“不用不用，你不用管啦！有个小请求，能不能还让我跟你做同桌呢？”

“你怎么不好好学习？”冰清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趴在课桌上睡觉的他。

“没事儿，反正我也学不会。”说着，他又像霜打的茄子一眼蔫了下来。

“不行，老师说让我监督你，你认真听，不然我就不和你坐同桌啦！”

他瞬间变成了笔直的雕像，她笑了。

冰清是全班学习最好的学生，上课时眼睛里只有老师，方雨是成绩不好的学生，他眼里只有她。上课时，要么用手拖着腮帮眯眼朝着她的方向，看似是心不在焉地看窗外的小鸟，其实眼睛里都是镶嵌在窗框里面美丽的侧脸；要么就是趴在桌子上假装睡觉，微眯的眼睛留出一条缝，足够装进樱桃一样的姑娘。

2

当时，在大部分人眼中师范比高中更吃香，因为师范毕业包分配工作，她顺利考上了最好的师范学校，他去深圳去打工。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在流行飞雁传书的年代，他把心中的爱慕之情都倾注于字里行间和珍珠般的红豆，每封信里都装进去两颗红豆，我是第一封信中的爱情信物。

“一颗是你，一颗是我，我们永远在一起。”

冰清每次都把我的同伴们小心翼翼地珍藏在玻璃瓶中，白天放在床头的抽屉里，晚上就拿出来放在枕头边。我们在瓶中越来越多，马上就快装满一瓶，也到了他们该谈婚论嫁的年龄。

方雨在南方生意做得如鱼得水，他希望冰清和他一起多挣点钱。而冰清的妈妈却认为：女孩子到了结婚年龄就得结婚，冰清是独生女还有正式工作不允许辞职下海，妈妈更担心常年在外地混世界的方雨学坏，听说方雨不回来就开始张罗着催促冰清去相亲。

五年的初恋怎么会说忘就忘了？因为此事，冰清和妈妈吵了很多次，有一次她和妈妈赌气跑去找方雨。在招待所的房间里，两颗滚烫的爱心紧紧贴在一起，他们年轻的身体不断战栗。她褪去了最后一件衬衣，洁白的肌肤在他的目光中微微泛起了粉红，方雨像供奉仙女一样把冰心拖在手心送到洁白的席梦思床上，她是那么纯洁如一块洁白无瑕的白月光。

冰清内心在呼唤：来吧，亲爱的雨，我要把一切都给你。

方雨跪在床边凝视着她娇小的身躯，他多么渴望把所有的爱都给她，和她身心灵完全融合在一起。当他的手触碰到她光洁的身体，一丝丝理智告诉自己：不，我不能这样占有了她，我爱她就要尊重她，保护她。

“丫头，我不能这样，我要风风光光地把你娶回家。“他用柔软的被子裹住她微凉的身体，紧紧搂在怀里。

相思的日子很甜，可是冰清的妈妈反复地催促她去相亲把她逼得喘不过气，她讨厌极了每天晚上妈妈来敲门。

“咚咚咚，咚咚咚。”

冰清用手背揩去脸颊上的泪水，慌乱地把我们放进抽屉里，妈妈就是这样每天都拿着一叠一叠的照片来说着同样的话。为了避免和妈妈再次争吵，她使劲地吸了口气，稳定一下情绪才站起来开门。门开得很慢，拉长的吱呀声充满了抵抗的情绪，仿佛在低声呐喊：“我不去！我不相亲！”

月亮不知何时悄悄地爬到树梢，像一个盛满牛奶的大圆盘，闪耀着灵动的光芒，照得世界万物沐浴出禅意般的透明。冰清用手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在做梦，不敢相信方雨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千里之外吗？

可是他真真实实地站在院子里，笑意盈盈，两个圆圆的酒窝荡漾开来，发出轻轻的呼声：

“丫头，我回来啦。”

方雨像展翅的雄鹰一样朝她张开了怀抱，冰清还是犹如在梦中，直到感受到身体暖暖的温度。她用小拳头雨点般的捶打着他的胸口，他把紧紧地把她搂在怀中，用下巴抵住她软软的头发，轻轻地说：

“我回来了。”

泪水像决堤的浪潮肆意汹涌，冰清所有的委屈终于在这一刻冲出胸膛，她哽咽着问：

“你不是不回来吗？”

“我想好了，我要陪在你身边，没有你挣再多的钱有什么用？”

3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冰清凤冠霞帔端坐在八台大桥中，这是一场盛大的中式婚礼，是她曾经对他说过的一个梦想。冰清悄悄地从轿帘缝隙往外看，方雨身着状元服，骑着高头大马，好一个英俊潇洒的如意郎君。

红红的烛光中，方雨温柔地掀起新娘的红盖头，把冰清拥入怀中。而我们是冰清最重要的嫁妆，在床头柜子上见证着这场唯美爱情的结晶，那跳跃的火苗也像喝醉了一样摇曳着妩媚的光。她依偎在他的臂弯中安静得像一只酣睡的小猫，这就是他梦中那个带着光环走来的姑娘。

此生与卿同携手，唯愿余生共白头。

传说中的爱情总是浸润着悲伤，现实中大多婚姻败给了柴米油盐，当岁月如梭织出的皱纹轻轻爬上了眼角，他对她的爱依旧如初。春暖花开的时候，她最爱去武汉大学看樱花，可是今年因为工作太忙无法前往，心中却念念不忘，临睡觉前她问：

“樱花是不是该开了？”

“咱们周末一起去看吧？”

“可是最近太忙，周末不能休息。好遗憾！”

第二天中午，冰清的视频电话声音响起，接通的一瞬间她惊喜地张大了嘴巴，他在武汉大学的樱花树下笑颜如花，两个圆圆的酒窝像春天的风，吹开了一树一树的粉红，花海中的他脸颊红红，像是一个害羞的少年。

“老婆，猜猜我在哪儿？”

“你怎么会在武大？”

“你想看樱花，我就做你的眼睛，带你一起看最喜欢的风景。”

“美吗？”

“好美！”

他拿着手机跑来跑去，人工进行近景远景的调整，可是他没有发现镜头不知什么时候调整了方向，他在花丛中的笑脸是她心中最美的风景。

晚上九点，方雨把冰清揽在怀中，一边翻看着手机中的照片一边详细地介绍着风景，我和小伙伴透过玻璃瓶探着脑袋张张望，他的拍照水平确实一般般，但是在他手舞足蹈的解说下好像活了起来。

“老公，辛苦你了。”

他用下巴抵着她的发轻轻地蹭了蹭，说：

“傻丫头，只要你高兴我再辛苦都是值得的。”

“可是，我已经老了。”

“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是我的丫头。等我们退休之后，就去山里居住，你每天在窗前读书、写作，我就在窗外为你种上满上遍野的樱花。”